风筝飞呀飞
2025-04-22 08:39:34
孙建康
二丽头一次见到风筝,是在十岁那年四月底,跟着爹妈去姑奶奶家串门的时候。姑奶奶家在小镇西头,家里日子过得挺特别,一半种地一半做点小买卖,家门口还有条大河哗啦啦地流着。
那天,一只风筝像只漂亮的大鸟似的,在河埂上空忽上忽下地飞着。一会儿飞得老高老高,都快瞧不见了;一会儿又低低地掠过来,好像就在眼前。二丽仰着脑袋,眼睛都看直了,脖子也跟着风筝转来转去。
等风筝飞远了,又晃晃悠悠地飞回来,二丽这才发现,原来风筝底下拴着根长长的线,线那头攥在一个小男孩手里。那小男孩正咧着嘴笑,一脸得意地拽着线,身影在二丽眼前晃来晃去,嘴里不断地发出喔喔、嗷嗷声,好像这风筝就是他养的小宠物似的。
回家的路上,那风筝的影子就一直在头上飘,不知是二丽牵着它还是它牵着二丽。为此,二丽差点撞着迎面而来的自行车,还得了骑车人几声呵骂。
见着大丽,二丽说了风筝的情景与那小男孩的神气。那个晚上,二丽梦呓,踢着被子忽地哭醒。十三岁的大丽惊惧地看着二丽,问怎么啦?二丽说,风筝挂树梢上不下来了。
白天没事时,二丽就用小纸片小树条在手中倒腾,在地上画着那天见着的风筝。有时还因为这事,忘了把晾晒在门前的鞋子及柴火收回家,而遭到继父的斥责。
周日,大丽去找村里的小伙伴,包括我。
堤坝上,我们五个小伙伴费了老半天才鼓捣出了一只新风筝,更别提那谁都看不上的模样了。等好不容易找着有风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咬着牙、憋着劲儿,使出浑身解数,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才把这风筝给拽到了半空中。当时可把我们乐坏了,慌慌张张又喜滋滋地拉着线,满心期待着它能好好飞一会儿。
可这风筝倒好,一到天上就开始耍性子,左一摇右一晃的,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还根本不听我们使唤。我们在下面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喊,它也跟没听见似的。
最后,只听“啪”的一声,这风筝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头栽向了地面。我们几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呆呆地望着那躺在地上的风筝,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二丽噘着嘴,一屁股坐地上。
瘦瘦的小壮子来了。小壮子十四岁,是顺爷家的“小六”,一向机灵聪慧。顺爷是大木匠,家境在村里算得上殷实。小壮子说,他曾见过他爹给住在前村的大队书记家制作过风筝,他想来试试看。
几个小伙伴殷勤地做帮手。没多久,一只大蝴蝶状的风筝绑扎成功,可试飞了几次终不如意。于是小壮子就蹲在风筝前耐着性子琢磨。
终于,风筝飞起来了——可是手中的线太短,是几根棉质卡子线连接而成,风筝就飞得不够理想,也不够稳当。
要是有更长的线就好了。小壮子嘀咕了一声。
尼龙线可以用吗?蹲在地上的二丽小声问。
那最好不过了。它很结实。
二丽转身跑开。
没多久,二丽捏着一个木头线把子跑过来。线把子上一圈圈绕着尼龙线,这是插秧时当标线用的,在农村唤作插秧轮。
你把家里的秧绳拿来了?大丽瞪大了双眼,满脸的惊诧与担忧,直勾勾地盯着二丽,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二丽被这目光看得心里发慌,只能无助得望着大丽。
玩过了,再还你家嘛。十二岁的小扁叫道。一旁的小壮子已经一声不吭地换上了尼龙线。
哦,风筝上天喽!上天喽……伙伴们兴奋地在地上欢蹦乱跳。
风筝斜着身子摇摆着冲向高空。随着插秧轮上的线绳快速释放,风筝带着叽叽的哨音越飞越高,忽儿低沉,忽儿昂首,忽儿朝右探去,忽儿向左游走,看似要掉了下来,又被风托住升得更高。
风很大,在不够晴朗的天空里猎猎地吹。油菜籽成熟的清香也在风中弥漫着。尼龙线很强劲,伙伴们都跑来用手拽两下,感受着风筝的“劲儿”。二丽也小心翼翼地握了握线绳,但很快就放了手。二丽拽不动,反而被拉直的、硬如钢丝的线绳弄疼了手。
上空的风一定更大。众人有些把持不住,想往回收,却一时收不动。小壮子说,我有办法,我们在土里钉个木桩,然后把这插秧轮绑在上面,让风筝自己在天上飞,等风小了,我们再收回它。
小壮子、小扁和大丽便往钉进泥土里的木桩上捆绑插秧轮。可是不知怎么的,大丽把秧轮上本已老旧的细木柄弄断了,秧轮从手中猛然飞离,大丽惊慌失措之际伸手没抓住。失控的风筝便拖着秧轮迅速扶摇而上。在大家的大呼小叫里,风筝似乎回头看了看,但由于得了自由,便兀自更兴奋地往高空处飞升,若隐若现地,渐渐地没了踪影,消失在阴晦的天宇里。
小伙伴们在惋惜声中逐渐散去,只有大丽二丽依然失神而沮丧地蹲在堤埂上,望着远远的天——家中就这一个插秧轮,每逢栽秧还要找别人家借。
晚上,得了消息的继父铁青着脸,沉闷地喝着二两老酒,喝完酒,嘴里就开始不停地迸出怨怪和责骂,找着茬与二丽娘吵架。后来,他直接掀翻了桌子,还砸碎了几只碗。一只正在下蛋的鸡惊叫着跳出窝,反倒挨了狠狠一脚。
娘在埋怨里抱着二丽,揽着大丽,缩在漏风的灶屋里哭。
第二天傍晚,插秧轮竟然从天上掉了下来,直掉到二丽的怀里——可木柄摇轮怎么变成新的了,尼龙丝线也像是新的?
霞辉里,小壮子憨笑着对大丽二丽说,风筝飞累了,往下落时被一个树梢给挂住了,坏了。是他和小扁循着风筝消失的方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了它,把秧绳取回来并配了新木轮。
小扁在一旁咧嘴说,是的,是的,我们还用肥皂把丝线洗得发亮。
几年后,提起风筝的事,小扁跟我说,那天上午,他陪着小壮子上街。走着走着,小壮子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从兜里掏出他攒了老长时间的三块多压岁钱,买了一卷尼龙丝线。小扁看着,心里一热,也把自己仅有的那六毛七分钱掏了出来。
稿件来源: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
编辑: 何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