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文化人
2024-12-09 14:02:22
方人也
一
1981年,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参加生产劳动之余,练习写作。所写数十篇广播稿被县、乡两级广播站采用,每次听到村口喇叭播放自己的稿件,深感欣慰,萌生出当作家的理想,于是开始写诗。1983年秋收过后的一个上午,我去县文化馆(馆址在城西皮鞋厂对面),将写在作文本上的一首短诗交给了《繁昌文艺》的编辑老师(姓名已忘,印象中是个中年男性)。他当时看过后说,写得不错,就是太短,回去加长再说。我还记得这首题为“开镰”的前四句:
手拎一把镰刀
我轻轻地吹着口哨
晨风轻吻着脸颊
露水打湿了裤脚
二次加长后,总觉得别扭,也未敢再送去,我知道是水平不够,须多加学习、练习。后来的《繁昌文艺》不知何时停刊了。我却陆续在县文联主办的《谷雨》上发过数篇小说、散文。三十多年之后,又终于在张诗群主席主编的《繁昌群文》(前身为繁昌文艺)上发表了两篇散文,算是圆了初梦。只是,我从当年满头浓发的农村青年已变成了如今的秃顶老头,真可谓岁月无情、不饶人啊!
1983年下半年,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各户种各户的庄稼,不用集体出工了,我如释重负,身心自由。农忙时帮家里干农活,农闲就挎着那部苏联箭牌双镜头相机,走乡串户搞流动照相,生意也挺不错。我在赤沙乡几次遇到县文化馆的陈衍麟先生,他常来这个革命老区搞摄影创作。他拍摄的题材我都十分熟悉,有赤沙老街上的风貌,有农民丰收后的满足,有赶集归来的喜悦,有漂亮的长辫村姑,有放学路上的小学生,有慈眉善目的大娘,有挑担驼背的老汉,有角弯肚圆的老水牛,有红冠彩羽的大公鸡。我充满敬意地细看了文化馆展出的摄影作品,心生羡慕,向往着哪一天自己拍的照片也能上墙展览。那时都是用胶卷拍出的黑白照片,暗房冲洗,手工制作,颇费周折。为学习照相知识,那几年,我自费订阅了《大众摄影》《人像摄影》的杂志,每一本都反复翻阅多遍。通过学习,眼界逐渐打开,并在拍摄过程中逐渐注意到取景、构图、用光,以及如何抓取人物表情等要素,为后来的摄影创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随着照相手艺的成熟,顾客流量大增,我也成了方圆数十里小有名气的照相师。再后来,又结识了县文化馆专职负责摄影的佘江平先生,我喜欢去他办公室翻看一些摄影书刊。还记得因为白天忙,有几次我们几个摄影爱好者只能挑着晚上去他文化馆办公室开摄影交流会。为方便拍摄、采访,他还给我们发了采访证,让我在乡村拍照时更加神气,也更有了底气。
二
有那么几年,我在搞流动照相之余,坚持去图书馆读书、借书。途经文化馆时,经常能听到楼上传来乐器的演奏声和嘹亮的歌声。带着几分好奇,我循声闯进二楼的排练室,坐在那里看老师们演奏、排练。钦佩之余,也跃跃欲试,好在高个卷发的漆团长善解人意,在我表明来意后,应我的请求让乐队给我伴奏,试唱了《青藏高原》《天路》等几首歌。拉高胡的尤老师根据我的音色条件,建议我练习《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我是一条小河》等曲目。在乐队老师们指导之下,几次试唱后,我找到了感觉,歌声跟乐声融合到一起,才开始真正意识到音准、节奏的重要性,对歌曲的整体把握也有所提升。而对于我的小小进步,乐队的老师们也都给予了热情鼓励。经过三个月每周一次的演练之后,我数次参加了文化馆送艺下乡活动,表演男声独唱。这期间,我认识了省、市民歌传人汪邦云与孙百传老师。孙老师对民歌的执着热爱让人感动,我两次去他家,意在向他学习繁昌民歌。而只要提到民歌,他都会意趣勃发,说着说着就唱起了《小星出山一盏灯》,音色高亢,韵味悠长。他唱得起劲,我听着陶醉,也打心眼里敬佩这位年近花甲的歌者。不仅嗓音那么好,高音也能上得轻松,歌唱时身心投入,激情满怀,再配上他的手势动作,如同气血方刚的小青年。受到感染,我唱了一段《青藏高原》,又唱《西部放歌》,然后复唱高音部分。我们边聊边唱,边唱边聊,聊得投机,唱得开心。难得他妻子不嫌吵闹,不说话,只面带微笑。她也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因为到他家交流唱歌的人不是我一个。歌声惊动了村邻,有三两妇人过来,说我们唱得好,还笑着给我们鼓掌。因为有学唱繁昌民歌的兴趣与想法,鲍莉莉馆长送我一本繁昌民歌小册及一张刻录繁昌民歌的光盘,我如获至宝,放在电脑硬盘里反复播放、跟唱。2016年,在繁昌文化馆会议厅举办的繁昌非遗文艺表演赛上,我演唱的繁昌民歌《车水歌》获得第三名,第一、第二名都是平铺乡、荻港镇的表演团队。这次获奖对我来说是莫大的促进与鼓励,也由衷地感谢鲍馆长如此关注基层、培养新人的举措。
三
文化馆一楼进门左边有间阅览室,面积不大,却十分整洁,除了书架上摆放的诸多书籍,桌上还整齐码放着多种杂志。有些纯文学杂志及内刊,连图书馆都没有,却能在这里看到,让我分外惊喜。我常常在文化馆的阅览室一坐就是半天,安静地看书。若是冬天,打开窗帘,让阳光从窗户投进来,光线明亮而柔和。我很喜欢这种散发着书香的温馨气息,翻着书页,身心愉悦,有一种亲切的归属感。作协张诗群主席在文化馆任职时,我曾去她办公室几次,取证书或拿样刊。张主席是中协会员,出过几本著作,成就非凡。她为人谦和,每次去时她都热情有加,给我们端茶递水,还关心地问起我们的工作、创作情况,让我心生感激。那次偶见到新出的《繁昌群文》,翻阅之下,觉得很好,有地方特色,栏目设计更是匠心独运。上面的文章多出自当地普通作者之手,这也激起我的浓厚兴趣,两度给《繁昌群文》投稿,均得以发表,且收到不菲的稿酬。
在外经年,期待回归老家。原本就规划好,利用门前屋后的树林养些土鸡,菜园里种菜,院内再植点花草,孰料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住的村庄今年上半年已实行农田高配,门口的树林及梯田都被整改理平转给承包大户。养鸡不成,那就读读闲书、写写作文、走走亲戚、访访老友,也不失为一种养老方式。这样的话,去文化馆、图书馆读书、借书的机会会更多,可以利用好时间畅快地过把读书瘾,再去一些村庄搜集本土历史故事、繁昌民歌,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春秋温度适宜可去户外走动拍照,冬夏严寒不宜外出那就在老家蜗居,动静结合,冷暖自知,遂心过好余生之年。
四十多年过去,我由文艺小青年变成了年过花甲之人。当年写广播稿的乡广播站通讯员已成为中国散文学会、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县市省及国家级报刊发表各类新闻、文学作品500余篇;四十多年过去,我由一个背着相机走乡串户的流动照相师,成为多次参加影展并获奖,且在报刊公开发表摄影作品百余幅的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四十多年过去,我由一个喜欢唱歌的农村青年变成了一度在数省市、县级舞台巡回演出的独唱演员;四十多年过去,我由一个地道农民蜕变为半个文化人。文化滋养了我,艺术伴随着我,虽事业未果,不曾大富大贵,但我内心充实,乐观上进。我愿一生与艺术结伴,与文化同行。此生做个文化人,善哉!足矣!
稿件来源: 芜湖日报
编辑: 何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