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康

　　好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小花靠在床头一边织毛线，一边看电视上的新闻联播。昨晚的电视连续剧，是本县某乡镇企业一把手为他老娘送的生日贺礼。电视剧到昨晚播放结束了，今晚点播的是啥呢？

　　那几年，结婚、生子、生日、乔迁、参军、升大学、店铺开张，都有人去县城电视台点放歌曲，或点播影视剧，以表达庆贺和祝福，营造出一派喜洋洋景象。从晚上六点半起，到新闻联播开始播放的时候停止。播放点歌，新闻联播过后接着放歌，或播放预定的电影。若是连续剧，每晚播放两集。而在开播前、播放中及结束时，电视屏幕上都会伴着播音员的朗读，跳出几行贺喜庆祝的字；不朗读时，电视画面的最上方则会滚动着“某某为谁点送的……”字样的祝福语。这一播送，全县看电视的人都知晓了，无论点播者还是被祝贺者都会极有面子。因此这不仅是很时髦，也是很荣耀的一件事。自然，也是一件颇为幸福的事。

　　然而，去电视台点歌与点播影视剧，是喜庆，也是奢侈行为。

　　下午，村口百货小店店主传话，叫小花去店门口的电话机旁接电话，说大平马上有电话过来。小花丢下农活，跑过去，立在公用电话机旁守着。没多久，电话铃响，她立刻抓起话筒。大平说，今晚新闻联播后你一定要看本县电视频道，不能错过。一定要看哈，一连两天晚上都要看哈。话不多说了，长途加漫游，贵着呢。大平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小花嘀咕，什么好看的东西，需要他提醒？确实，她不是每晚都看电视，白天若是累得腰酸背疼，晚上，带孩子爬上床，就呼呼入睡了。

　　小花望着电视，同时飞针走线。孩子也趴旁边看，看着看着，孩子发出轻微的鼻息。白天，小花忙着家务、田事以及菜园，晚上她得赶紧把毛线衣织好。大平在工地上做小工，深秋已经过去了。

　　几个广告过后，有人点歌了。电视屏幕上排出几行字，熟悉的、不缓不急的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跳了出来：

　　——明天是本县横山镇横东村向阳自然村村民高小花的生日，丈夫劳大平今晚与明晚点播歌曲《老婆老婆我爱你》作为生日礼物，并祝爱妻高小花生日快乐、一生平安！

　　小花唰地停下手中针线，跳下床，定定地盯着电视屏上的几行字——她不认得字，可她听得分明。小花起身冲到床边，急切地摇醒孩子。睡得正香的孩子被小花拉起来，老大不高兴，嘟着嘴道，干嘛呀？人家要困告。

　　宝宝，快看快看！你爸点歌了，你爸在电视上点歌了！为我点的！快帮妈妈念念，明天妈买棒棒糖给你吃。

　　棒棒糖激起孩子的精神，他揉揉眼，看向电视机。电视屏幕上滚动出几行字。

　　孩子嚷，妈，是爸爸点的歌，祝你生日快乐呢……啊，我爸爸在电视上点歌喽！

　　快念给我听！

　　孩子念字时，前半部分的祝福语已向上翻滚不见了。此时，电视机陡然发出嗞嗞声，屏幕上瞬间眨着波浪线条和雪花点子，眨得人头晕眼花。

　　怎搞的？唉，这个旧黑白电视机。

　　妈，可能是风把天线吹歪了。孩子叫。

　　噢！对，天线天线！小花跑出房门，打开大门，在屋角转动天线杆子。孩子屋里叫，好一点了，好一点了。哦，又不行了，不见了！又又又出来了，清楚了！再转一点点，嗯，好了，好了！

　　小花迅速跑进屋，拴上大门，跨进房间。

　　孩子奶声奶气地念……祝爱妻高小花生日快乐、一生平安！

　　“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愿你有一个好身体，健康又美丽……”小花双手捂着胸，身子发抖，眼里发潮。

　　妈，你冷吧，快上床。妈，你怎么哭了？

　　第二天傍晚，大平又打来电话，叫小花去接。电话里，大平唤，老婆大人，生日快乐！

　　小花兴奋地说，你怎么想到了点歌呀。贵吧，还连放两晚上呀。全村人都晓得了，都说我们赶时髦呢。

　　大平嘿嘿笑，不贵不贵，还给我们优惠了呢。我不抽烟不喝酒，你就当我抽烟喝酒了。明年，结婚纪念日，我们再点播一部电影，让时髦上个档次，怎么样？

　　啊，那不行，太贵了，浪费！钱是你累大皮累来的哟！

　　又不是电视剧，能有多贵呀？

　　不要了，点歌已经很时髦了。人家会说我们没钱还炫耀，打肿脸充胖子。我倒是想到了，等妈生日那天，也为她点一首歌吧。我们不比人家点电影点连续剧，就点一首歌吧，让她老人家也开开眼，欢喜欢喜。

　　那我妈肯定反对，保证她会说，疯经了吧，花那个冤枉钱，唱一下就没了。

　　哈哈……二人同时笑。

　　先不告诉她老人家嘛。小花喜滋滋地说，我给你打了一件毛线衣，过几天我给你送过来，好在你那里不是特别远。哦，对了，孩子说他想爸爸了，要爸爸在外多保重，工地上注意安全。好了，不说了，长途加漫游呢。

　　话筒里传来声音，让咱孩好好念书！他生日那天，我给他点《祝你生日快乐》。还要买台24寸的彩电，让你们都在彩电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