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更喜欢猫，论忠诚猫要比狗更少点，说贴心也不如小鸟，更不能像鹦鹉那样可以和人对答。去年一个秋天的晚上，夜色笼罩中，我在小区路灯下一个人抽烟，突然一只流浪猫叼着一只小猫放在我脚边，对我喵呜一声便撒腿离开。我不忍耽误一个妈妈的嘱托，便抱起小猫带回家。一路上，小猫金黄色的眼睛左顾右盼地寻找妈妈，瞳孔里一直映照那盏路灯的光晕，我轻轻搂住它小声说道：“眼睛像月亮一样放光，以后你就叫‘月亮’吧。”“月亮”才到我家一直不适应，每天趴在窗前叫唤，没办法让儿子和我轮流抱着哄，想起它那不知在何处的妈妈，不自觉地唱起三毛作词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流浪！”小猫竟然安静下来，头和尾巴蜷缩成一团，埋在我的怀里。

　　不知道猫咪们为什么喜欢流浪，相信那些可爱的小猫敲开一扇门，再卖个萌，被收留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自从家里养了猫，爱屋及乌，我也关心起小区内的流浪猫。流浪猫里最大的一只是本土的狸花猫，因为斑纹黄色，额头斑纹浓密到凝成奔驰车标图案，走路虎虎生威、霸气侧漏，我起名叫“虎虎”。经常和“虎虎”在一起的还有本土的橙色橘猫、黑色的玄猫，也有外来的英国短毛蓝猫、美国短尾虎斑猫。因为狸花猫是上千年进化的最优秀的猫科动物，天然适合中国本土，其身体矫健均匀，不挑食，抵抗力极好，捕猎能力首屈一指，为感谢我们，“虎虎”经常叼一只大老鼠给喂养人“还人情”。不过经常是人情没还成，放下的老鼠被其他猫咪一哄而夺，气得“虎虎”跟着其他猫咪一阵乱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小区里的爱猫人士组了一个微信群，给每只流浪猫都取了名字。又怕猫咪们繁育过快，大家约好替新来的流浪猫做绝育手术，做完手术后便在耳朵上剪一小块缺口，免得其他爱猫人士重复带猫做绝育手术，剪一小块耳朵后算是上了我们小区的“户口”。又担心流浪猫咪们饿肚子，大家约定轮流定时喂养，我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秋天。因为我不知道“月亮”的妈妈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它有没有熬过去年的寒冬，它为什么笃定我会领养它的孩子，它又是怎么知道多年前一个秋天的夜里，我决定一个人出去流浪，去每天不重复的天地中呼吸那无牵无挂的自由。我想告诉它我终究还是选择回来，回到亲人身边，回到苏东坡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我也想问它，那夜色里面有什么？是能让四蹄奔腾的自由？还是广袤的夜色中的一盏路灯？

　　一年来的养猫经验让我确定猫的本质是自由的，“月亮”一直和我平等相处，我曾经误会它陪着我洗澡是为了亲近，后来才知道猫起源于沙漠，天生对水警惕，陪我洗澡是怕我这个粗心的“两脚猫”被淹死，每天睡觉叫我起来也不是为了炫耀，而是提醒“两脚猫”不要错过捕猎的清晨。“月亮”可不认为我是它的主人，我想最多也只是一种合伙人的关系，也难怪人们都说猫是养不熟的。其实我不知道是它需要我还是我更依赖它，为了怕它溜走，我下载流浪的小猫在垃圾桶找食的视频吓唬它。我可不敢让它看自由小猫抓老鼠、逮小鸟高兴的视频，免得它“心怀歹念”地弃我而去。但还是觉得自己的做法不算正大光明，便悄悄在它耳边承诺会去看看其他流浪猫，把它们的故事说给它听，“月亮”突然止步，回头看向我的眼睛再次充满了光晕。我下意识地想起猫是可能听得懂人话的，作为阿罗汉神兽的一种，猫的耳朵后面有个口袋，又名藏经袋，传说猫是能领悟佛法的精灵，寿命快到的时候会自行离开家，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安然死去，不让家人哭泣，了却这一段人猫相处的缘分。老人说猫是唯一能进佛堂寺庙的动物，六世和尚才修得一世猫，据说经历过最后这一世便能成佛。我忽然悟到，原来它是来陪我游历的，在最后快悟到佛法的“空”之前，幻化成可爱的猫咪，还给人间最好的依恋。

　　喂食之前照样摇下铃铛，但是今夜铃铛的声音让我想起古寺的晨钟，“虎虎”“小黄”“小黑”“蓝蓝”“花花”一拥而上，我第一次看它们一起端坐在我的周围，各种姿势仿佛罗汉百态，以前为了怕它们“内讧”要多放置几个盆，加满了猫粮和水，但今夜它们吃得格外安静，我注意到每只猫耳朵上都有一块缺口，说明它们都做完了绝育手术，我悄悄地退出它们的餐桌并祝福它们这一世的幸运。吃完猫粮后，依照惯例，每只猫会依次排队蹭下喂养人的裤脚，我们可以象征性地拍下猫咪的脖颈，但是它们不愿被抱起来，也不愿意被亲昵地抚摸，蹭完后喵呜一声四散而跑，忽地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虎虎”跑得太快，临走时带翻一只猫盆，倒扣的盆恰似一顶浪迹而归的草帽。轻声哼起日本电影插曲《草帽歌》里的歌词：“妈妈你可曾记得，你送给我的草帽，很久以前失落了，它飘向浓雾的山丘，妈妈，那顶草帽，它在何方你可知道，它就像你的心儿，我再也找不到……”我边走边唱，不自觉地走到那盏路灯下，不承想“虎虎”“小黄”“小黑”“蓝蓝”“花花”竟在路灯下安静地等着我，眼睛里散发出宁静的佛光，被剪小的耳朵似是被草帽压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