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清和天气，人的心情也像天气一样清朗和气，因为要收麦子了，乡人们一遍遍来往在乡间小径，两边是望不到边际的金黄麦田，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有经验的长辈摘两枝麦穗，放在手里仔细揉搓，小心翼翼吹去麦芒，手心里就出现了一撮儿圆润饱满的新麦，散发着新鲜的麦香。挑几粒放嘴里细细品嚼，只见长辈不住地点头，脸上的喜悦舒展得像万里云天的晴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收麦子了。

收麦是农家隆重的事，小孩子为此还要放麦假。白居易《观刈麦》所写：“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正是乡村风风火火收麦的景象。

起初，我的任务就是“童稚携壶浆”这样跑腿的活计，大人们在田里忙得热火朝天，我就提着茶瓶给他们送水喝。田间的路上，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很多像我一样还没有力气割麦的小孩子就提着各色各样的茶瓶宛若一只只轻巧的燕子在小径上往来穿梭。

及长，开始跃跃欲试要割麦子，而此时收麦子又换了形式，开始用小铁铲装上长木杆，贴着麦根，往前用力，麦子就倒了，我们那叫戗麦。这是很有意思的，人推着戗麦杆向前，金黄的小麦就哗啦啦极有秩序地倾倒着。人此时站着，伸展开了四肢，比弯腰割麦轻松多了，但握戗麦杆也有技巧，攥得太紧，不一会儿，手上就起了泡。

孩子们跟在大人身后戗麦，好玩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在于家庭劳作的参与感。太阳晒了，父母长辈就起了慈爱之心，掏出零钱让孩子们买冰棍吃去。

大人们似乎热累都不惧怕，转眼间，一块地的小麦就倒了。然后，要把小麦摞成堆，拉到空旷的地头堆在一起，从前是打麦场，年龄太小，不记得具体细节，我印象中更深的是可以打麦的机子出现后的景象。每家都把麦子堆成一大垛，然后等着打麦的机子，一个庄子上也就几辆，昼夜轰响着，轮到自家的时候，不一定是几点，或是凌晨，或是半夜。各家立等着，准备好吃食，啤酒、松花蛋、西红柿、黄瓜。

打麦是个重活，全家老小齐上阵。要守在出麦子的口端着盆接麦子，倒麦子，光这就得两个人，不然来不及。往机子里入麦子，往机子前挑麦子，出来的麦糠麦秆也要有人去挑，还得看着机子，这一连串的，没有五六个人是不行的。机子嗡嗡响着，人说话得很大声才能听见，也没空说话，哪一个程序都得眼疾手快，配合不好就影响整个进程。热心的邻人经过，看这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总要来帮忙。你帮我，我帮你，打麦虽然累，却是很快乐热闹。尤其是高高的一大垛麦子打完，雨布上摊晾着刚打下来的新麦散发着好闻的麦香，大家围坐在一起喝啤酒吃松花蛋，惬意而舒畅。

打完麦子，还要晒，扬干净，比过去一场又一场碾麦子简便多了。接下来就盼望能有几个响晴天，看着毒辣辣的大太阳，心里却甜蜜蜜的，等麦子晒得干蹦蹦的，就可以拉回家入仓了。囤麦子的铁皮仓早收拾齐整，倒入一袋又一袋新麦，堆得满满的，结结实实的，像脸庞上饱满的笑容。

这才放下一颗紧张担忧的心。农人们毕竟靠天吃饭，麦收期间若是遇上雨天风天，就会影响收成和一年的衣食。

这样不几年，连戗麦杆也闲置了，又有了更先进的机子，连割和收一趟齐，人就单站在一旁看着，一转眼，一块地的麦子就收完了。新机子出来的麦子还干净，无需扬了。

我这时去外面读书，也没有了麦假，麦收的事仿佛一下子就远了，有时候给家里打电话，提起过去的麦收时节的点滴，也仿佛是很遥远的往事。后来我又留在了外面工作，离土地就更远了。有一年，回老家正赶上麦收，早早睡不着，到地里等着收麦的机子，阔大的麦田静悄悄，收麦机如约而至，半刻钟的工夫，麦收就完成了。

令人惊叹的简便和快捷，省去了多少力气和汗水。而那些在烈日下挥洒汗水的麦收情景，那样的虔诚和仪式感也令人肃然起敬。时代在发展，让生活越来越便捷舒适，但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生活的热情和劲头，为人的勤劳和善，心中的虔诚和敬畏，也应好好地传承。麦收是为了生命的给养，而一辈辈走过来的生活理念亦是后辈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