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荣

门前的公路似一根扁担，一头担着峨溪河，一头挑着赤沙河。峨溪河源于范马村山泉之水，沿途接纳峨山溪水，穿城过村，始向东流去；赤沙河出自金榔水龙山，经龙潭湾穿过赤沙街朝北汇入长江。两河之间全长14公里，为繁昌慢谷主要路段，我家坐落在此路段中点的7公里处。站在家门口的龙头墩东望，繁昌城区高楼幢幢，气象万千；南边群山绵绵，赤沙老街躺在丘陵怀抱之中。

打开院门，一步踏入田埂，东面梯田层层跌至范冲水库，便戛然而止，水库埂下是肥沃的河谷平原，良田千亩，铺至繁阳城区；南面梯田如阶，梯梯向上，至凉亭头的凤鹰岭下收住，再往南，便是孙村镇中分村地界了。太阳从我家东面的枫屋岭出山，又从西面杨家岭落山，我在两岭日出日落之间度过多少流年岁月。出于生计，又总是沿着门前的公路往东过县城向南经赤沙给人拍照，摄像，访友，走亲。日久天长，我对这方土地心生眷念，终其一生，其人生轨迹定格于此，经年累月在门前这条公路上来来往往，这段繁赤路犹如牵线，我如风筝般被牵扯，怎么也飞不高飘不远。

繁昌城南至原赤沙乡地段，曾一度被称为“小南乡”而名闻遐迩。我有那么些年四处飘摇，人问我哪里人，答曰范冲人氏，老人多半会说：哦，小南乡的。南乡虽小，名声不小。抗战之时，此乡作为抗日前线，赤沙成为抗日根据地。这条线路旧时也是通往南陵、铜陵的交通要道。道路两边，群山绵绵，冲岭对出，地形复杂，可攻可守。鉴于此，川军自铁门闩至赤沙一线的道路两侧山头建有多处碉堡，仅中分村一处就有6座，除村中特建一大碉堡外，另5处建在四面岭头之上。我小时在居家屋后小塘山上扒松毛，拾得多枚子弹壳。小塘山面向县城东面坡上挖有几道弧形战壕，那些沿路山上也挖有多处战壕，长此以往，虽有坍陷，有些仍然依稀可见，让人不禁想起抗战时期的烽火岁月；想起繁昌保卫战的英勇壮烈。

这条路段两侧，多山坳冲岭，马冲藏于峒山西面深山老林，早年曾有虎狼出没，位极僻静，不易发现，是抗战时城里人“跑反”避难处。古塘冲落在白马山下，范冲偏于山间一隅，1939年6月，新四军三支队副司令员谭震林在此山冲的谢家“小洋楼”里与田秉秀喜结连理，度过新婚蜜月，成为佳话。寺冲山深林密，环境幽静，曾为中分西峰寺后为西峰书院所在地，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驻过解放军一个连队。乌烟冲山坡遍布毛竹，远观犹如绿色屏障。罗冲落在狮子山脚下，山幽水清，风光秀丽，冲底有座宝灵寺，是过去赤沙八大家避暑胜地。因群山相接，冲岭相依，地形多变，“小南乡”景色层次丰富，景色宜人。早春的枫屋岭上，望春花花开如雪，杨家岭里浮动着兰草花香，青山脚下泉水喷涌，润泽良田千亩，独山林间，灵猴跳跃，峨山之巅，新四军血染山土，杜鹃盛开。白马山传说已久，来龙山宛似游龙。马人山惊雷人头折断，石裂马嘶，更名马仁，早已成为旅游景区。

座座山，条条冲，道道岭，田田如棋，塘塘如镜。一条公路其间穿过。青山隐隐，树木森森，空气清新，美丽乡村坐落公路两侧，白墙红瓦，别墅小楼，众多的农庄、果园、民宿、驿站分布左右。能在这样美好的环境中安静地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以前年轻时没有意识到，近些年目睹一些地方土地征用、村庄无存的现状，愈能感受到老家的亲切，故园的美好。也许是性格使然，我倦于市声喧闹，习惯于山村幽居，城市于我，只是客居，不会久留。家乡终究是家乡，游子还乡，落叶归根，留故土，居老屋，人生尚有来处；倘若父母及老宅均失，便觉再无人生归途，唯余怆然，内心茫然。我暗自庆幸：自己有一方小院，几间老屋，薄田几丘，菜园几畦，如此便好。再过两年，归村返乡，我当守着老屋，种花种菜，喂猪养鸡，自产自销，自得其乐；既可活动筋骨锻炼身体，亦可发挥余热打发余生。身在慢谷，当慢调生活，放慢脚步，慢写漫游，半忙半闲，半耕半读。听风之歌唱雨之轻吟；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这般生活，才合心性，更觉自在。

门前的景道上，车辆穿梭，有骑车的跑步的散步的观景的人等，也有结伴的成群的组团的打着红旗的唱着歌的人群。是啊，时代在发展，生活在继续，过不完的日子，看不够的风景。家住慢谷景道边的我，是应该慢下脚步，从容不迫，宠辱不惊，把余生亦过成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