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小立6岁那年，一个大雪飘飞的冬晨，床上的父亲再也没有醒来。不知是不是没有老子的缘故，小立常受一些大人的白眼、村中哥哥姐姐的奚落、小伙伴们的孤立。或许因为此，百无聊赖中小立爱上了课外书，去街上最喜欢逛的店是新华书店，尽管他没有钱去买课外读物。偶然发现家中有一本破旧字典，便经常翻开来看，故很多汉字及其表达的意思，小立说他是在字典上学到的。

小立最爱看的连环画，俗称小人书，却不可多得，它们一直是吊着胃口的稀罕物。过年时串门，小立爱看墙上的年画，那种带故事的连环年画，方格格里填着故事，实是展开来的小人书。小立个子矮了，就趁其家大人外出，端长凳立上去，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看。大人回来瞥见，竟也不斥责。是不是过年只能说吉利话之故？还是，过年了，人们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没钱买小人书，就向同学借，一本小人书借来借去，都借得发了毛。有人耍赖，把书借去了却拖着不还，书的主人便在扉页上写：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借书不还者是头猪。终于，小立也借到一本小人书了。三年级的时候，前村的小旺爸爸给小旺买了一本小人书，好像是《白求恩在中国》，也或是《铁道游击队》，彩色封皮，内里的画幅黑白线描，每页画幅下有几行文字。小旺很大方地借给了小立。小立欣喜若狂。

第二天星期六，午前，小立坐在大门边看借来的小人书入了迷，继父从田间归来瞥见，不知为何竟然动了气来了恼。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不高兴，隔三差五不分昼夜继父就发脾气闹酒风，以致一看到他的影子听到他的声音，小立就胆战心惊。继父阴着脸喘着粗气大步过来，夺过小立手中捧着的小人书就扯，书页被七零八落地抛在堂前的地面上，继父又抓起旁边的书包，骂一声“不去做事，看什么鸟书，操！”随手一扬，书包如一只被他经常甩出门的鸡，飞入门前的水田里，同时一声暴吼响起：“中饭，你给老子别吃了！”然后，继父跨出门外。

软弱的母亲此时正在屋后的灶屋内忙碌。

小立颤抖着不敢回嘴。他知道，此时若回了嘴，大巴掌就会如往常一样夹着风落在头上，那张有些年代的饭桌一定会倒下身子朝天举着四脚，桌上的碗会成碎片在地面打着跳。

呆怔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立担心那撕坏了的小人书，该怎么还给同学？他也没有钱去买一本新书。母亲闻声过来，叹着气把地面上的画页一片片一张张捡起，再用早晨剩下的半碗粥细细地糊好，最后用针线把它们装订整齐。还好，它们只是被扯散了，有少数几张破了，被母亲和小立小心翼翼地拼好。

星期一，小立来到学校，犹豫和忐忑中把小人书捧给小旺，勾着头不知所措。小旺说怎么弄成这样了？小立的脸一下子燃烧起来，他不敢抬头，但能感觉得到小旺的目光正猛猛地抽着他，他的脖子上开始出汗。许久，小旺转身走了。

从此，小立再也不敢找同学借小人书了，尽管他渴望得要命。

一日，小立把家中收集的鸭毛鹅毛鸡肝皮用蛇皮袋子装了，拎到街上废品收购站，戴眼镜的老师傅接过袋子掂了掂，再伸进袋中翻了翻，然后从抽屉里拨拉出一张发软的五毛钱递给小立。攥着那五毛钱，周身即刻有了能量，小立欢快地奔向新华书店，《陈毅在赣南》便揣在了怀中。还买了一颗玻璃球，回去与小伙伴们“打弹子”。

《陈毅在赣南》变旧发毛了，被塞进一只小小木箱中，从小学到初中，有时翻出来它已生了霉，就拿出去晾晒。谁料，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小人书退出历史舞台，成了古董，成了收藏品。一日，小立从外地打工归来，忽想起那小木箱。小木箱还在，里面的小人书和课堂练习本却不见了。母亲像个犯错的孩子垂着手说，它们发黄发霉，都被书里的虫子啃得不像样了，以为没用，就丢进灶堂里引火了。

至今，小立和我提起小人书的事，依然惆怅。

孙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