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抢”
2022-10-10 09:58:12
现如今“双抢”已成了遥远的记忆,遥远的使年轻人不知为何物,年老的人也已朦胧模糊,而我也快要把这亲身经历的记忆丢失了。只是今年暑热难耐,什么事也做不成,闲来无聊,在翻检旧照片时,一张整整半个世纪前的合影照片,蓦地映入眼帘。那是芜湖地区五七干校第二期在职干部轮训班二连学员的结业合影照片,拍摄于1972年8月11日。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季节的“双抢”,虽时空暌违五十年,却竟如过电影似的又在脑海中翻转。
芜湖地区五七干校位于宣城敬亭山下的双塔寺,我们这期学员是1972年3月来到干校。说是干部轮训,实际上就是劳动锻炼,具体任务就是“双抢”。这一“双抢”季,我们在骄阳之下面朝黄土背朝天,插秧、收割、耘田、晒谷,真真实实地做了一回农民。人瘦了黑了,食量也大增,非一顿不吃七八两不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农民种田的劳累和不易,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对于我们而言也算有了真实的体验。
我们来时早稻尚在育种期间,稻田已经放水耕作,这些技术含量高的农活,五七干校已请经验丰富的老农做了。我们的任务是插秧,这看起来是一件很简单的劳动,可要把秧插得合乎尺寸和行距,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插秧时要掌握秧苗之间的密度,行与行之间要有均匀的密度。一趟秧插下来,要横看是一条线,直看也是一条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密度的均匀,有利秧苗的发育、抽穗和稻谷的产量。
到了7月中下旬,只见沉甸甸的稻谷,在微风的吹拂下,翻舞着金黄的波浪。稻田中传来一阵阵“呱呱”声的聒噪,真可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到了收获的时候了,也到了抢种晚稻的时候了,“双抢”就要开始了。
太阳还没出山,我们就已经出工了。稻田里的水已经放干,以班为单位每人一把镰刀,开始收割稻子。一个个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握住稻秆的一半,镰刀贴近地面拉割。镰刀有锯齿,稍不留意,便会割破了手。弯腰勾背撅臀,一趟稻子割下来,你都很难直起腰。
别看这些老同志年龄大,可多是农民出身,干这样的农活并不生疏。我是他们中最年轻的,一点也不敢偷懒,手中的镰刀不停地“唰唰”往前割着,紧赶慢赶,割稻的进度都很难超过他们。
一天,我们刚刚收割完,田里的稻子也大多挑到晒场。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风雨来了。不大的功夫,半干半湿的稻田已经水汪汪,可还有小部分的稻子浸泡在水中,如不及时从水中捞出,挑到仓库风干,稻谷就会发芽。雨停了,班长说:“大家都回去休息会吧,下午还要接着收割。只是稻田里浸湿的稻子需要两个人去……”说着,他把眼光瞟向我和沈茂祥。
也是的,我们这个班也就我俩年轻嘛。我们二话没说,承担了这项任务。班长弄来两副稻箩,也就是箩筐。稻田里的水已漫过脚踝,我俩站在水中轻轻地把稻子捞起,一捆一捆码放在稻箩里,唯恐熟透的稻谷散落在水里。
一副稻箩所盛也不过百斤左右吧,挑在肩上并不十分吃力。可是,湿漉漉的稻梱码满了稻箩,那就绝对不是百来斤了。从水田到晒场足有一千米,水田里的水恰好漫过稻茬,泥淖之中赤着脚挑着一副沉重的稻箩,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稍不留意,隐在水里的稻茬就会扎破你的脚。
由水田小心翼翼地趟到了田埂,南方的田埂非常窄,只容单人过往,雨后的田埂又湿又滑,担着重担前行真有如履薄冰之感。上了大路感觉就不同了,肩上的担子似乎也轻了,合着扁担上下荡悠的节奏,我的步伐也加快了。
沈茂祥体型肥胖,且又缺乏体育锻炼,挑了几趟就气喘吁吁。我看他勉为其难的样子,就叫他少挑几趟。我在家时就喜晨练,每天两公里的慢跑,然后回到繁中操场撑双杠,做单杠的双臂引体向上。这些都为我储备了体能,从而可以应付如此繁重的劳动。
水田里注满了水,地也耙了耘了,田埂上摆满了一筐一筐绿油油的秧苗,双抢最紧张最劳累的抢种开始了。此时正是酷暑伏天,凌晨起床后,草草地洗漱和早餐,学员们便都悄无声息的下了水田。田埂上已有人将一把一把的秧苗,远远地抛向水田里,抛到水田里的秧苗要不多不少,且要均匀地分布在秧田里,纵然是多或少,那差额也不过是一二把秧苗。你说这不是种田的老把式,谁有能耐做得了呢?
几趟秧插下来,太阳已成四十五度角斜射着,火辣辣的,煞是灼热。和割稻时一样,依然是弯腰勾背撅臀。割稻时可以穿鞋,因为稻田里的水已基本排干,可插秧就不同了,稻田里灌满了水。我们一个个脱了鞋袜,卷起裤脚,光着脚板站在水田里作业。
割稻是前行劳作,插秧则是后退劳作。古代有位高僧有诗道:“手把青秧插满天,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稻),退步原来是向前。”此诗的妙处,恐怕只有亲手插过秧的人方能悟透。
临近中午,阳光开始直射,后背犹如火烤,脑袋也被晒得晕乎乎。脚在水中泡得刹白刹白,水温也越来越高,有人说这是汤煮,绝非虚言。上烤下煮,喉头干燥的要冒火,多想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可我此时恰在秧田的中央,秧也只插了一半。大茶壶就放在田埂上,如果喝水就得从秧田中趟过,那样就会把秧田踩出一个一个的脚印,势必影响到插秧作业。想想还是忍着吧,也只能忍着了。
饥渴固然难熬,可除此之外,还有更恐怖的事情,那就是水田里的水蛇和蚂蟥,它们隐在水中,令你防不胜防。水蛇倒不是十分可怕,你不惹它,它不会主动出击。如果你觉得它已对你构成威胁,不妨急速地拎起它的尾巴,用力地抖动着,然后把它扔出水田就是了。蚂蟥就不好对付了,它会主动“袭击”,而往往是隐蔽性的。蚂蟥是软体动物,它只要吸附在你的身上,会不声不响,悄悄地吸着你的血。
或许是胖的缘故吧,沈茂祥成了蚂蟥关照的常客。他的腿上经常爬着蚂蟥,有时甚至爬上好几条。别看他那么大的块头,特别恐惧这小小的动物。也是的,这小东西确实令人恶心,软不拉几的,粘乎乎的,长得着实丑陋。沈茂祥一旦发现腿上爬了蚂蟥,会惊恐得跳起来,用手去拉扯,可越是这样,蚂蟥吸附得越紧。几个老同志告诉了他,不能拉扯,要用力拍打,这才把蚂蟥拍打了下来。可腿上已有好几个血洞,血还在滴着呢,见此他只能无奈地咧着嘴笑道:“这是一碗红烧肉补不回来的!”疲累至极的大伙听了,一起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双抢结束了,人的精神也跟着松弛了下来。虽说没有电扇,更甭说空调,可此时只要倒上床就会酣然入睡,醒来后才发现浑身已被汗透,床上已被汗印成了一个人形。双抢透支了体力,也透支了睡眠。如今所有的透支终能得到补充,睡眠也就格外得香甜,暑热和蚊虫是搅扰不了的。
我们宿舍后面有一片果园,我喜欢饭后去那里走一走。那真是个绝妙的去处,满坡的水果,最多的是水蜜桃和梨子。那水蜜桃个大皮薄,皮薄的像一张纸,轻轻的一揭,便会揭去整张的桃皮,那雪白的桃肉水淋淋,咬上一口,甘甜的水珠会顺着你的下巴流滴。这是我轮训期间最甜蜜的记忆。 8月11日中午,我们二连拍了一张“全家福”的合影。隔了不几天,照相馆送来照片,我们人手一张。当晚,大家各自收拾行囊。第二天,便都乘车回家了。这“双抢”的记忆也就成了“档案”,永远地存放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张家康
稿件来源: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
编辑: 叶宇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