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冲 致 辞
2022-05-09 14:42:27
山冲,在我心目中,是个亲切而美好的字眼。我在山冲里出生、长大,乃至成家、给父母送终,一直不曾走出这条名曰范冲的山冲。即便是现在来到远离家乡的广西桂林,所在公司坐落在雷公山下的冲口,一有闲空,我就习惯性地跑进那条名曰田仔口的山冲,拍花拍草,摄果摄树,乐此不疲。毫不夸张地说,山赋予我山的野性、随性,山冲也是我既定的归宿与宿命,山冲滋养了我的同时也局限了我,目光短浅,深入到骨髓里的小农意识,挥之不去。尽管如此,我对家乡范冲满怀亲切,爱屋及乌,及至对其它山冲也充满喜爱。我热爱山冲物产的丰饶,喜欢山冲美好的景致及丰富的视觉层次。
范冲四面皆山,东见峒山峨山,南临马仁山狮子山,西面寨山红花山,北望库山白马山。有山就有岭,有岭乃为冲,这些高低不同大大小小的山与山之间派生出人类的居住地:山冲。多么好的山冲啊,茶冲马冲朱冲寺冲骆冲梅冲塘冲乌烟冲围绕着范冲周边,这些不远的山冲要么隔山要么隔田要么相通相连,冲与冲人家之间或亲戚或联姻或交友或同学,互有往来,彼此了解。山中有远亲是为幸事,走山冲,访亲戚,是我小时最为喜欢的事,跟在大人后面有吃有喝还能看新鲜;及至成年以后,初心未改,去山冲探亲访友仍是我喜欢的事,想起来满心欢喜。你想啊,亲友之间面对面,饮山茶,尝米酒,说趣闻,在村内走一走,与老人谈一谈村子的历史,看一看石桥、老屋、古树,多么有意思啊。有生以来,山冲一直是我赖以生存的居家所在,也是我的精神家园。基于对山冲的眷念与热爱,我曾写过《范冲是条冲》、《马冲匪事》、《三条冲散章》、《皖南四章》、《走近梅冲》、《走过茶冲》等几篇文字,发表在报刊及网络平台上,以抒发我的山村情怀,表述我的山冲情结,自觉文字是朴实的,情感是真挚的。许是视野的狭隘、审美上的偏执,我始终觉得山冲的秀丽多姿,山冲的人文风情,山冲的诸多物种,都是圩区或平原地区无法比拟的。
山冲人家背山而居,望山相守,稻栽田畴,树植房前屋后。几里一村,一村几十户上百户,也有三五户的,零散地落在山脚,也有坐在山坡之上。一条路通向山里通向神秘所在,一条路牵出山外通往外面的世界。路像一根藤,路两旁的人家是藤上的瓜,藤长瓜多,路短户少。皖南多有几里十几里的大山冲,一路溪水相伴,人家毗连,嘉木踞守,却少有田畴,间或闻得人声话语,鸡唱狗吠,更有那田园如画,花开路旁,亭榭与石拱桥随路可见,自有一番古老韵致,我时常停下看个究竟,随手拍下照片,皖南山冲宛如画卷。
山冲里多为梯田,田亩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人有姓氏,田亦有名,田名多根据形状而取,形象有趣。我所知道家乡田名就有牛角田冬瓜田丝瓜田蛇形田四方田扁担田鹅蛋田禾桶田牛卵子田,根据性质特征而叫的有洼田旱田陷田漏水田冷水田深凼田,根据地名地势取名的有沙塘田徐屋田老坟田关庙田山滂田路埂田东涝田土墩田湾桥田双埂田。大丘田有上千平米,像个操场,小丘田仅几平米,牛在里面转不开身。我家几处责任田都有名,一丘叫牛塘一亩,也有人称老稻仓,临公路的那块叫大亩八,是龙头村民组最大田块,另一丘落在秧窝山下,名曰团六分,家院门囗有块仅四厘,人称小弯刀。我在种责任田的那些年里,学会了播种撒籽插秧跑趟及至犁田打耙滚耖捞畦之类农活,那几年我和家人围着几块责任田挥洒汗水,精心耕耘,年年丰收。我由一个白面书生转化成地道的青年农民,皮肤黝黑,满手老茧,内中艰辛,不是真正的农民难以体会。
山冲山冲,既曰山冲,山上当有竹木柴林,柴薪烧锅灶,竹木建房屋,兼有山石可采,山泉可饮,山菌可食。和圩区相比较,自有一番优势。坐落在浮山脚下的东形冲西形冲流传这样一句话:吃的是圩里的米,烧的是山里的柴,大姑娘不请自来。虽说有些夸张,就当年实际生活情况而言,也不是没有根据。因为柴米两样兼得,一样不缺,故圩区的姑娘愿意嫁到这地方来。因为有柴,冬天有炭,火盆里有火,人偎在火桶里,罩上一件旧袄,自在过完一个寒冷的冬天,兼之一日三餐不愁柴烧的便利,所以东形西形的村民颇为自豪且自得。相比较而言,圩区烧锅用的是稻草菜秆野蒿乃至干牛粪,没有火籽就没有火烘,冬天肯定没有山里人好受。即便是农田灌溉,山冲里的梯田上方都有水塘或水库,打开涵囗水自上而下顺田下流,放水十分方便。圩区水田平展,遇到旱情只能车水抽水,最为累人费力。
因山区交通闭塞,山里人相对传统、保守,容易满足,安于现状,甘于平庸,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不易受到外来思潮的冲击。 正因为如此,传统伦理道德得以保存,人像土一样厚实,像山一样质朴,这是上了年岁的山冲人给我的印象;正因为如此,生活在山林之间的山冲人,容易被山林田园消解,甚至湮没,其中包括我自己,只是许多人没有意识到而已。
几乎每个村都有几棵老树,这些枫、槠、槐、柳、榆、桦、檀、桂,还有香樟、银杏,生在村口、井囗、房前屋后、路旁地边。树是山冲的风水,也是山村的标识,树下是村民憩歇之处。夏日炎炎,一个地里干过活蓄须的老农,树下石块上赤膊坐着,披白汗巾,身边横一柄锄,形同古人。桥头的水桦树下,两个嫂子说着家长里短,渐渐地头凑在了一起,话音小声,怕是别人听清。井边的古榆树下的石条上,一个中年汉子用草帽遮住脸,躺在那里,鼾声绵长。人所说的话,树都听进去了,什么人从树下走过,树都看在眼里,村里发生了什么,树也知道,它只是不说而已,树成了村庄一员。古树有灵,被视为神仙,树干上挂了许多红布绿布,人在树下磕头许愿,祈佑家事兴旺家人平安。
山冲有东西山冲有故事山冲有门道山冲出才子,山清水秀必有贵。山清水秀的山冲里,我认识了众多的有才之士。马冲的李德学老师,八年前出过一本二十多万字的小说集,那些小说在我看来才叫精彩,他去年又写了个长篇《遥远的方家冲》,有待出版。三条冲原赤脚医生陈永茂自费出了本诗集,目前正在准备出第二本。石峰村王冲刘芳甫根书一绝,作品发表《中国老年报》,多幅作品被客商购买、收藏,根书巨制“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 被家发纪念馆收藏,事迹上了市党报。铜山冲的陆善培先生自学成才,他的铬铁画独具一格,安徽电视台专栏播放,被誉为农民画家。此外,我在南陵的山冲里,接触到山村女歌手,一曲高歌,如同天籁。我在她的歌声里感受到了庄稼的气息与野花的芳香——诸如此类人才,不胜枚举。他们是我的良师益友,不仅才艺了得,更兼品德优良,与之相识受益匪浅,与之相交如沐春风,我更在某个老者身上,感受到古代隐者遗风。山冲文化如同山脉,绵绵不绝。
走进山冲,如同翻开山冲历史,耐人寻味;走进山冲,如同打开山村画册,满册风情。
施明荣
稿件来源: 繁昌区融媒体中心
编辑: 叶宇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