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人文繁昌 >正文

新港访古

2020-08-26 08:08:16

    庚子汛期,我被派到新港驻点防汛。新港是座古镇,有一千多年历史,我一直想探访新港,挖掘湮灭在历史烟尘中的繁昌故事。在防汛间隙,我走进古老街巷,走访本地老人,探访旧邑古迹,这座古镇历史容貌,渐渐浮现眼前。

  曾经的县治所在地

  在进入新港的入口处,有一个标志性小景,上书“滨江古镇,旧邑新港”,似乎告诉人们,这个地方不同于一般的集镇。新港地处长江南岸,是一个滨江古镇,浩浩长江从它的西北边流过。西汉时期新港属于春谷县。东晋初年,因北方长年战乱,人民大量南迁,襄城郡繁昌县流民流聚到江南春谷县,东晋朝廷在春谷县侨置与这些流民故土同名的繁昌县,以安置这些流民。据清道光《繁昌县志》记载,侨置的繁昌县治所在移风乡普照院,即现在的芜湖县陶辛圩。隋文帝统一全国后,撤销了所有的侨州郡县,繁昌侨县不存。到南唐升元年间,南唐政府割南陵县五个乡复置繁昌县,属金陵府,县治就在现在的新港镇。

  时间过去了近350年,期间又经历了唐代,到了南唐升元年间,为什么会复置繁昌县呢?到南唐初期,繁昌这个地方经济得到快速发展,需要单独设县。据宋代乐史《太平环宇记》记载:“本宣州南陵县地,……以地出石绿(碌)兼铁,由是置冶。自唐开元已来,立为石绿(碌)场。其地理枕江,舟旅憧憧,实津要之地。以南陵地远,民乞输税于场,伪唐析南陵之五乡,立为繁昌县。”在这之前本地属宣州南陵县,本地出产铜和铁,因而设置冶炼铜铁的机构,自唐代开元以来,设立石碌场。其地理位置临近长江,商旅船只来往不断,是重要的渡口。因为距南陵县城较远,人们请求就近在石碌场交税,南唐升元年间(因宋朝廷不承认南唐政权,所以称南唐为伪唐)从南陵县分割出五个乡,重新设立繁昌县。

  其后,经历宋元两代,到明代前期,繁昌县治一直在这个滨江古镇。到明英宗天顺元年,繁昌县治迁到现在的繁阳镇,繁昌县名一直沿用至今。

  漫步新港街头,狭长的老街、破旧的老屋、幽深的古巷,诉说着昔日的繁荣。而有些故事和传说,连历史的遗迹也找不到了,只在历史的文献上留下一些简单的记载。这里曾是跨越几个朝代、历时500多年的县治所在地,是繁昌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明代宗景泰末年,县令李庆向朝廷建议将县治内迁,得到朝中繁昌籍人士、中丞吴琛的赞同和支持。县治迁址是件大事,就是现在,县城迁址仍然是件大事,需要国家批准。当时朝廷对繁昌县治内迁很重视,诏令大臣来繁调查研究。调查的情况表明,繁昌县治确需内迁。但直到天顺改元,才最终决定县治迁址。迁址近60年后,县令俞应辰记载了天顺元年繁昌县治迁址这件事。俞应辰在他的《改迁县治记》中这样记述繁昌县治迁址:《尚书》说“为人民利益而迁徙”,大概就是说迁址这样的事。以前周王迁岐以避免诸狄之患,商王迁亳以避免动荡离居,西汉迁长安是为节省财力,那么繁昌县治迁址的原因是什么呢?俞应辰考究其主要原因有三方面:其一是休民。繁昌县治踞南畿上游,濒临长江,长江为东南水路要道,明朝统一天下,为自古以来的全盛期,东南地区要去内地重要的州、府,从海外藩属国到两京与两京的使者到各藩属国,必定从此经过,需供应的物品及被使役的人不计其数;来来往往的有权势的人,借机盘剥骚扰,永无休止,以致于人民苦于奔命,人口日益消减。明朝初年,繁昌编户有三十六里,到景泰年间编户逐渐减至十余里,编户消长的变化只有不到百年时间。其二是省费。朝廷对驿馆储备的物资供应有里程规定,繁昌的上游已设立了荻港驿馆,下游则有芜湖、鲁港驿馆,而繁昌介于它们之间,再给予供应,经费也受到拖累了,县治不迁址就不能免除。其三是远害。繁昌县治俯瞰长江,其地形不便筑城墙,不能像金城汤池那样牢不可破,反而便于长驱直入,盗者多有侵扰,迁址以远离这些祸害。果然,迁址以后,劳作的人渐渐得到安稳,穷困的人渐渐得到缓解,流落在外的人渐渐安定,不久繁昌编户就增加了二里,这就是迁址带来的好处和成效。

  县治迁址后,原县衙改作书院,原先所在的延载乡改名为旧县镇。1958年,因旧县地处长江南岸,上有荻港,下有鲁港,遂改旧县为新港。

  仍保留着五百多年前县城格局

  我们现在看到的新港老县城不大,时间虽过去了500多年,但仍保留了老县城的基本格局。

  老城的主体是老街,原名正大街,东西向,约五百多米长。解放后往东延伸了几百米。新港所在这段长江称为鹊江,唐代新港名为鹊江镇,解放后正大街改名为鹊江路。街面约五、六米宽,路面原先是青石板铺成,上面有几道深深的车辙槽痕,石板下面是下水道。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建成水泥路面。老街现在仍有几十栋古民居,这些民居大多是明清建筑,两层,砖木结构。上层两侧墙壁往向前伸出,使得屋檐能为门窗遮挡雨水。可惜的是,多数老房子已经坍塌,只有少数还住人。这些老房子面阔两面或三面,但进深有五、六进,有七、八十米深,中间间隔几个天井。

  有一栋叫古家大屋的老房子,是目前新港保护最好的古民居,也是新港老街有代表性的建筑。大门距老街约十米,大门所在的前方墙壁足有六七米高,门框由青石砌成,横楣上雕刻着三方精美的图案。跨入门槛,是一不太大长方形的天井,天井廊庑屋顶半圆形拱轩,制作十分精巧。迎面的厅堂高约八九米,屋梁是高大建筑特有的冬瓜梁。往里走,是一道道门和一个个天井,房子一进连着一进。新港曾流传着“新港的鼓(古)敲不得”的说法,显示出古家祖上富足有权势。

  有一栋老宅,只剩下前后两面石质的门,为房屋倒塌后所遗存的门框。两面石质门框造型各异,都雕刻细腻,纹饰精美。这里已成为方便人们通行的过道。这幢房屋是清末旧县举人李虎岑的故居。李虎岑出身耕读世家,自小饱读诗书,考中秀才和举人。赴北京会试时,参加康有为发起的“公车上书”,是皖省组织者之一。

  正大街东西两端原来各有一个门,分别叫东闸和西闸,可能是因为县治迁走了,这两个门十分简陋,所以不叫城门。每天晚上和清晨由更夫关闭和开启。东西闸门外分别有横向的东横街和西横街。

  正大街两边各有若干条巷弄,至今仍有名字的巷弄有沈家巷和宣家弄。新港至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明朝初年,一日午夜时分,一艘官船顶着寒风驶入新港,停泊江边。不久船舱内传出婴儿啼哭声,船上老爷添了一位少爷。老爷喜出望外,立即焚香占卦,得知少爷“八字”五行缺火,当下叫差人上岸讨乞火种,弥补少爷五行缺项。夜深人静,天寒地冻,城里唯有一条小巷内一家沈姓铁匠铺,门缝里现出光亮。差人敲门进入,方知铁匠正在火炉上煮稀饭准备给刚生下儿子的老婆吃。差人讨了火种回到船上,将情况禀报了老爷。老爷听了很惊讶,当即由差人领到铁匠家。看到铁匠铺家徒四壁,老爷就送给铁匠十两银子,并写了姓名、地址,又将刚出生的少爷和铁匠儿子换了“兰谱”,结为异姓兄弟。

  一晃十八年过去,铁匠的儿子长得威武有力,一表人才,取大号叫沈大为。然大为无为,好吃懒做,家境更加贫困。不得已,老铁匠将老爷手书的地址交给小铁匠,让他奔个前程。小铁匠持着当年老爷手书地址作凭,千里之行,找到了老爷,异姓兄弟得以相逢。是时,边境不宁,老爷收编入伍,小铁匠跟随老爷,善战保疆,荣立军功,朱洪武下旨封为将军。

  边疆之乱平息之后,朝廷日趋兴盛,小铁匠度假回到故里。耆老乡亲见之,无不毕恭毕敬,尊称沈将军。

  沈大为见到出生之巷如此萧条冷落,心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滋味,当闻悉老父亲死时,是用芦席包裹草草下葬,沈大为悲伤万分。在耆老点意之下,将老父亲重新安葬在大克山沈氏祖茔,并在山下修筑一座桥,遂名“沈家桥”。还用朱洪武赐赏的金银和多年的积蓄,在他出生之巷大兴土木,兴建一条街巷楼房,名曰“沈家巷”。

  宣家弄过去多居住宣姓人家,有子弟礼让,家教有方的传说。宣家弄约七八十米深,很窄,笔直,只能一人行走,看上去像一线天。

  在老街的东侧,有一条城隍庙巷。循着巷名问过去,以前果然有城隍庙,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拆除。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说,她见过城隍庙大殿,里面开间很大,有城隍及城隍娘娘、城隍舅舅等塑像。因为空间大,上世纪被镇粮站用作仓库,存放粮食。粮站迁走后又被供销社占用,同样作仓库。后来大殿成了危房被拆除,在原址兴建了一座仓库。前面还建了几排平房,作为销社职工宿舍。我看到后来建的仓库也早已改造为职工宿舍,现在已十分破败,只有一户人家尚住在里面。一位住在旁边的张姓先生热心地告诉我,他对城隍庙有印象,在拆除的时候,城隍庙前里面的两个石鼓还埋在他家院墙的墙根下。

  出正大街一个巷子往北,靠近江边,有一个叫“县基顶”的地方,就是历经几个朝代的繁昌古县衙所在地。我们看到这里蒿草、藤蔓密布,是一个土岗,千百年来,这里曾不断兴建建筑,但到现在仍然比老街明显高一些。这里是古县衙地基,是当时县城地势最高的地方,所以被后人称为“县基顶”。

  湮灭在废墟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我伫立在县基顶前,沉思良久。《繁昌县志》里,浓墨重彩记载的繁昌县令是北宋时期的夏希道。

  繁昌县自南唐升元年间复置以来,一百多年,没有城墙,县治滨临长江,常常编制竹篱为屏障,每年都要更换,所用竹材和人力,都取之于民。县城出入无门关,宾客来了无馆舍住宿。县衙虽有房屋,但低矮破败,以至于遇有诉讼,只能在堂屋边的廊屋升堂。以至于为官者不肯来,出行的人不愿游历,行政事务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街市愈来愈寂寞萧条,被人们称为“陋县”,本地官吏和百姓都感到羞耻和失望。

  事物到了尽头就会发生变化,所以就有贤能的县令出现了。他顺应人民的愿望,全部拆除竹篱屏障,在原来的墙基上修筑城墙,建造城门供人们进出通行。将县衙的房屋修缮牢固,在城门的北方构筑亭台,可俯瞰长江,以迎接四面八方宾客。又扩大县衙为双重门,在廊道门上建起了楼房,存放皇上的诏书。走廊的两侧为办公场所。住舍、厨房和浴室等,都有序排列在正厅的东西两侧。所有的案卷文书,都有专门的房间收藏。从开始谋划到建造完工,仅用了六年半时间。

  县城修造一新,县令夏希道的故友、著名文学家曾巩为之作《邑令夏希道繁昌县兴造记》,记述了知县夏希道修造繁昌县城的事迹。曾巩赞扬夏希道为难得的“能令”,过去寂寞萧条的街市,正日渐繁华,使得为官者争着来,出行的人愿意来游历,“陋县”的名声已去除,真正与繁荣昌盛含义的县名相称了。曾巩感叹:过去孟子批评子产仁惠却不懂得治理政事的方法,现在的县令夏希道,大概就是孟子所说的懂得治理政事的人,在这方面他已超过子产了。

  夏希道在修造县城的同时,还扩建学宫和孔庙,著名文学家、改革派领袖王安石作《繁昌县学记》,记述了夏希道遵古办学的事。在这之前,繁昌仅有一个狭小的孔庙,而没有用来教学的学宫,夏希道刚来繁昌就扩建孔庙,又修建学宫,塑孔子及其弟子子夏、子路等十人像陈列其中,整治两边的廊房,作师生们的居所。改变了当时只注重祭奠孔子的形式而不求办学实效的现象。王安石感叹:“其兴学之道不可以不作传啊!”

  在县衙后面至江岸,曾建有一个园子,名曰北园。修建北园的,是县令蔡确。在繁昌县城修造一新不到二十年后的宋英宗治平年间,志向远大的年青进士蔡确任繁昌县令。第二年,蔡确看其官舍后面几个小山坡都荒废着,杂树杂草藤蔓丛生,感到很可惜,于是清除垃圾,铲除杂草乱木,开辟小径,栽种花草树木,在竹林之中修建了翠云亭,在亭子后面的岭上建缥缈台。坐在亭子里,眺望公孙山、覆釜山等群峰,有辽阔无穷之趣味;站在缥缈台上,俯瞰长江对岸三国古战场濡须口,发怀古之幽思。公务闲暇的时候,蔡确常与朋友在园中饮酒赋诗;每到节日,还能与入园的老百姓同游。《繁昌县志》记载,蔡确“筑北园邀迪赋诗为乐”。迪者,徐迪也,繁昌本地人,后中进士。蔡确在北园所赋诗篇不见流传下来,倒是徐迪追和的一首五言诗《北园载酒》收录在《繁昌县志·艺文志》中。明末清初著名画家萧云从的《太平山水诗画》,绘有十三幅繁昌山水,其中有一幅《北园载酒图》。蔡确亲自为北园作记,其《北园记》也收录在《繁昌县志·艺文志》中。

  蔡确官至宰相,任内积极推行王安石变法,是变法的中坚人物,变法失败后,成为保守派攻击的重点对象。蔡确崇尚权谋,任上残酷打击政敌,树敌过多,生前和死后都遭受攻击,并被《宋史》列为“奸臣”,是宋代一位争议较大的历史人物。

  南宋淳祐年间,赵孟坚任繁昌县令。赵孟坚是宋太祖第十一世孙,是元代著名书画家赵孟頫的从兄。赵孟坚是南宋著名书画家,画作以墨兰、白描水仙为精,笔致细劲挺秀。传世作品有《墨兰图卷》《自书诗五首卷》,著有《彝斋文编》。画作《墨兰图卷》现藏北京故宫,书作《自书诗五首卷》现藏上海博物馆。《自书诗五首卷》有一首为《繁昌官舍竹》。

  宋宁宗庆元年间,县令赵汝积重建学宫,并建三贤祠,用来祭祀曾巩、王安石和蔡确。这三人或曾记述繁昌县城修造,或记述繁昌县学创建,或曾经担任过繁昌县令,都曾是当时朝中的权贵。赵孟坚上任不久,即奠谒学宫,见到三贤牌位,严辞斥责王安石和蔡确:天子诏书说王安石是用歪曲事实的说教,以谋求进身的小人,肇祸误国,排斥异己,谁还敢保留他?蔡确阴险奸诈,罪恶极大,诬蔑我宣仁圣烈太后,清除正直的人,招致外敌入侵之灾难。同时赞扬曾巩:只有先生有很高的名望,诗文清新俊雅,是敬重的模范;在元祐及建中靖国年间,积极辅佐朝政,决不做不忠于朝廷的事。要求将王安石和蔡确两人牌位从三贤祠撤除。

  步出老街,在距老街一里远的东北侧长江岸边坡地上,曾发掘出土明代砖窑遗址。这里现为富鑫钢铁公司所在地。明初这些砖窑曾为南京建造城墙烧造城墙砖。窑场之所以选择在江边,一是运输方便,长江水运便捷;二是窑址位于城郊,便于督造保证质量。

  城墙砖两侧都有铭文,从主持造砖的官员到造砖人夫的姓名都模印在城砖两侧。这是一套自上而下责任管理体系,为的是方便责任倒查,以确保城砖烧造质量。我们看到新港窑址出土的一块城砖一侧铭文有“繁昌县提调官主簿刘权”字样。刘权是繁昌主持烧造南京城墙砖的官员。据《繁昌县志》记载,刘权的父亲刘赓原任宛平县主簿,洪武初年受命“制砖窑于繁邑。赓营基度地,扦于陈冲垾回龙矶。赓亡,复命子权袭赓职……”,刘氏父子在繁昌主持烧制城砖的数年中,恪尽职守,体恤民情,受到当地民众的爱戴,“父子继美,曲体民情,地脉坟茔,必加保护。工既竣,即以陈冲等处田土赐权及子孙。”后来,朝廷“停止烧造官员”,繁昌县百姓请求刘氏后人留在繁昌。

  新港老街

  新港古家大屋

  清末举人李虎岑故居只剩下两面雕刻精美的石门框

  现藏上海博物馆的赵孟坚《自书诗五首卷》之《繁昌官舍竹》

  新港镇东北长江岸边发掘出土的明代砖窑遗址

 (作者:沈大龙)

稿件来源:

编辑: 周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