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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轶事 (下) 村夫

2020-08-04 15:23:14

  6.青春在电波声中闪光

  1964年的年尾,这期报务培训班就要结束了。二十几个学员将分配到军部及各个师、团的电台上去。我没有留在军机关,被分配到军直炮团的电台上,可能与我的发报水平较差有关。

  军直炮团的驻地离镇江市区二十来里路。起伏的五洲山长龙似的横垣在炮团营房的北边,像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北方的寒流。炮团一排排的营房自上而下,建在山南面的斜坡上。最高处是一座水塔,供应全团的饮用水。团部设在营区的的中央。团部的东侧,隔座小山,是陆军某师的炮团营地;团部的西侧,是我部的火炮阵地。阵地下方,就是我们的营区,我们连总共一百多号人,是为部队连得上,打得准服务的。

  一根三四仗高的木杆树在营房的后面,是我们电台的天线,下方是我们的宿舍和电台工作室。台长姓崔,是个很精明的小个子,江苏宜兴人;指导员姓邱,无锡人,黑皮肤,很魁梧,爱打篮球,大家喊他黑老邱。他俩都是少尉军衔。台里还有薛子明、司级三等几位老报务员。一同分配到台里的新报务员,除了我,还有老乡沙德高。起初,我们分别跟在老报务员后面值副班,戴副耳机,抄报,有时也发报。有五部电台组成联络网,平时主要是主、属台之间的联络,有时属台之间也相互联络。两个月过去,台里决定让我们单独值机。那一刻,心里既兴奋又觉得肩上的担子山重。从那一刻起,首长的命令、上级的指示,将通过我的耳机,我的铅笔记录下来;本部首长的请示、报告将通过我的电键、电台传送出去。从那一刻起,我觉得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我手握的铅笔、电键便是战斗的武器。从那一刻起,我抄录或发出每一个电码,都关系到千军万马的行动和安危。

  我单独值机的一个雨夜,耳机里全是沙沙声,干扰很大,隐约听见主台在呼我。主台的电波声很小,且飘忽不定。我捏住收报旋钮,仔细微调,把声音调到最佳处锁频。主台发过来的是一份特急电报。我细心地抄录每一个电码,稍不放心,便让对方重发,折腾了好长时间,才把电文完整的抄录下来。我收好电文,披上雨衣,锁好门,只身冲向雨中。外面黑黢黢的,我跑步穿越火炮阵地,直奔团司令部,叫醒熟睡中的译电员。译电员三十多岁,体瘦,头发花白。干我们这行的,压力大,睡眠差,人老得快。

  1966年5月16日,文化大革命开始。文革期间,野战部队相对稳定。但营区的高音喇叭要比平时热闹了许多,一会儿播中央文件,一会儿播最高最新指示,打乱了正常作息时间。我们这些夜间值班的人,白天要想能睡着觉,除非你有超级抗干扰能力才行。由于长期睡不好觉,我这个小伙子,两鬓已凝结了霜花。“干革命得准备流血牺牲,长几根白发算啥?!”自己在心里安慰自己。

  电台班的日常工作,除参加连队的政治学习,集体活动外,主要是白天、黑夜轮流值机。从20岁至25岁,近两千个日日夜夜,我和战友们守着这部电台,收发无数份电报,保障与军部及各师不间断的通讯联络,奉献了人生最美的一段时光。

  7.情系东斛村

  1964年5月,经解放军总政治部决定,新修订过的《毛主席语录》在部队内部发行,干部每人一本,战士每班一本,将部队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活动推向新的高潮。部队涌现了许多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先进分子。全国城乡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潮如火如荼。

  1966年初,部队鼓励干部战士自觉学习毛主席著作,争创“四好连队”,争做“五好战士”,同时还选派一些战士为学习毛著辅导员,到周边农村辅导社员学毛著。一天,电台崔台长和邱指导员跟我说:“连里决定你为学毛著辅导员,每星期抽一两个晚上到东斛村辅导社员学毛选。你好好准备一下。”

  东斛村是一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在我们营区北面,距营区不到千米。自那以后,我按照约定,隔三差五地去东斛村辅导社员学毛著。晚上,生产队的队屋,灯光不算太亮。几十个男女老少,每人带本《毛主席语录》。我首先宣传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伟大意义,要求大家要“牢记阶级苦,不忘今日甜”,带着阶级感情学毛选。辅导的内容很简单,要么选读几段毛主席语录,要么读一遍《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或《愚公移山》。简要地讲解后,让大家联系实际讨论。我一个人去,一个人回,路上虽黑,但营区的灯火可见,并不觉得孤单。

  1966年暮春的一个晚上,辅导结束后,我依然一人回队,刚出村口,却发生了意外。迎面的路上,来了一只老狗,狭路相逢,它可能感到紧张,便抬起脖子吼叫起来。

  这一叫不要紧,村里的十几条狗闻声冲出茅屋或草垛,我被前后夹攻。我手边找不到棍棒,只得用手中因嫌热脱下的绒衣做武器,与群狗周旋。尽管我几次蹲下,学着捡砖头的样子,但狗多势众,它们没有半点退让或妥协之意,轮番向我进攻。我不好意思呼救,只好边挥舞着绒衣,边向村口退。胳膊挥得肌酸,浑身都是冷汗,帽子掉了,也顾不得捡起,弄得很是狼狈。正在我精疲力竭之时,住村口的一位阿婆打着电筒,手持竹竿赶来了。此时,阿婆手中的竹竿,于我就是救命稻草;于狗,不亚于妖怪见到金箍棒。见到阿婆,我感动得眼泪快流下来。群狗悻悻地散去。我捡起地上的军帽,向阿婆致谢道别,阿婆不放心,又打着电筒,送我一程。

  8.深山炮声隆

  1966年冬,我跟随部队去南京汤山打靶。几十辆解放牌大卡车,拖着各式火炮,形如长龙,蜿蜒在公路上,阵势威武壮观。镇江距汤山并不远,几十公里路程。车队经过丹徒,很快进入句容县境内;汤山地域宽广,方圆170多平方公里,进入山区后,车速明显慢下来,还有几十里山路,才能到达靶场。连绵不绝的大山,一座挨着一座,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大的山。

  傍晚时分,车队在深山的一处林场停下来用餐。林场内没几个工人。其中一老者,五十几岁,皮肤黝黑,牙齿雪白,一双眼睛亮得发光,我当时真的怀疑他是个潜伏在深山老林里的特务。我解释不清这想法的来头,可能那个年代天天讲阶级斗争,头脑中那根弦绷得太紧;或许是我年少时就看过曲波小说《林海雪原》,对座山雕、小炉匠印象太深,所以联想翩翩。天黑前,部队所有人员、装备必须各就各位,到达指定地点。我和战友小杨配备一部两瓦步话机,一支半自动步枪,任务是守住8号山口,禁令解除前不得让任何人进入靶区。

  汤山靶场历史悠久。前清八旗兵曾在汤山半边山打靶,未曾伤及人畜。据史料记叙:蒋介石曾在军政部长何应钦的陪同下视察汤山,当地士绅向蒋建议,汤山西南方向有个半边山,南坡平缓开阔,北坡陡峭壁立,附近没有村庄,适合设置靶场。蒋介石也觉得这地方不错,并于1931年在汤山创办南京炮兵学校,校区建筑相当考究。1933年6月,汤山炮兵射击场第一、第二观察塔及7座掩蔽部相继完工;该射击场设施齐全,幅员辽阔,占地三四十平方里,号称“亚洲第一靶场”。蒋介石曾在此兼任过12年校长。1937年日本占领南京前夕,南京炮校西迁,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才回迁南京汤山原址。1949年5月,解放军接管南京汤山炮校,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炮兵学院。

  军车在曲曲弯弯的山道上颠簸,将我和小杨送到8号山口,已是暮色苍茫。空旷的大山,寂静的树林,枯萎的茅草,裸露的石头,场景有点凄凉。我依稀看见山坡上有几掬风干发白的狼粪,并向小杨建议:拾些干柴,以备夜晚生火驱狼。步话机里不时传来指挥部的命令:“一定要盯紧山道口!”我和小杨彻夜值守,不曾合眼。深山的冬夜,寒气袭人。我们裹紧大衣,伸手在篝火堆里取暖。

  天大亮后,步话机里传来指挥部的声音,“各道口加强警戒,打靶即将开始”。随即,隆隆的炮声划破长空,震耳欲聋。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通之后,炮声戛然而止。步话机直呼我们:“8号,8号,靶区发现了几个人在捡炮弹皮!可能是从你们道口进山的!”“没有,没有,我们一夜没合眼地盯着,没一个人进山。”我申辩着。后来连长跟我们说,这几个捡炮弹皮的人离你们的道口最近,上面才判断是你们放人的。扪心而问,我们已尽职了,这几个人从哪溜进去的,只有天知道!我们有口难辩,这口黑锅背定了。

  当地的山民历来有捡炮弹皮的习惯。那时的炮弹皮,百分之百的黄铜,有的山民一天能捡到几百斤,卖了可是笔不小的收入。有些山民,还认为连射的两发炮弹的弹着点不可能落在同一个弹坑,所以他们才敢在打炮时,刀尖上舔血,在扬起的尘土和硝烟中,从这个弹坑跳到那个弹坑,始终奔最新的弹坑跳,捡别人不敢捡的弹皮。

  清场的战士将捡炮弹皮的人赶走以后,隆隆炮声重新响起。

  9.支农那些事

  1967年3月,中央军委发出《关于集中力量执行支左、支农、支工、军管、军训任务的决定》。随后,我随部队两次去农村参加了“三支两军”,与乡村父老,农民兄弟亲密接触。

  第一次是1967年的6月,去丹徒县较边远的农村支援“双抢”。在农民家里打地铺,帮农民割麦、插秧。我儿时在家种过洲地,割麦是老手,插秧不咋的。

  战友们干活挥汗如雨,不怕苦和累,小雨当晴天。农村的姑娘们把点心、茶水送到田边地头,暖心的话语说了许多。“双抢”结束那天,生产队还特地开了欢送会,社员和战士轮番唱毛主席语录歌。生产队长更是激动不已,滔滔不绝地致欢送词:“解放军同志这次帮我们双抢,吃了许多苦,流了许多汗。那天毛毛细雨下得哗哗的,同志们的衣服全湿透了,还坚持把农活干完,我看了心里好感动。”毛毛细雨是不会下得哗哗的,队长说话虽措辞不当,有些夸张,但感情十分真挚。

  这次支农结束后,我写了一首打油诗《战士下农村》,登在连队的黑板报上:

  麦穗黄,秧苗青,农村大忙时间紧。

  支援夏收和夏种,战士踊跃下农村。

  青一片,黄一片,青黄各占半边天。

  那边嚓嚓镰刀响,这边阵阵语录声。

  张张笑脸迎亲人,碗碗茶水送面前。

  问长问短没个停,人民热爱子弟兵。

  行靠行,肩并肩,誓夺丰收为革命。

  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如一人。

  第二次下农村是1968年3月下旬,去仪征县青山公社,协助公社组建革委会,巩固基层政权;白天走村串户,了解情况,纠正和制止与当时中央精神有抵触的行为,晚上抓赌,整治社会秩序。

  一天晚上,根据知情人举报,部队集中了几十人到一个村去抓赌。在线人的带领下,我们将聚赌窝点团团围住,堵住前后门,大喊抓赌。只听得室内乱作一团,片刻后大门打开,赌徒们丑态百出:有的用鸡罩套在头上,想蒙混过关,有的男女和衣睡在床上,假冒夫妻,还蒙头露脚的盖着被子。几十名赌徒,上千元赌资,一网打尽。初战告捷,士气大涨。连续出击数晚,赌徒闻风丧胆。

  应青山小学的要求,我们给孩子们讲课。讲阶级斗争的各种表现,讲抓赌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在小学工作期间,我认识了宝媛、文媛俩姊妹。姐姐宝媛身段偏小巧,是在编教师;妹妹文媛体态略丰盈,是代课教师,她们的家在镇江市。临别时,我们互留了通信地址。在尔后的日子里,我们不仅有过通信,我还去她们家玩过。这是我第一次与异性朋友相处。那时思想真的很单纯,朋友就是朋友,不敢想太多。退伍后,出差到镇江,又去过她们家,可惜没见到她俩。以后因各自忙于工作及家庭,通信渐少,再未见面。当时短暂的相处,算不上罗曼蒂克,但姊妹俩溢满书香气的名字,足可让人一生记挂。

稿件来源:

编辑: 周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