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花妩媚在江南丘陵。农历二月间，骑车去周边拍照，公路两旁的山上，总能见到它的身影。那白色的望春花如云似雪，格外显眼，老远就能望见，这里一棵，那里两棵，点缀在青蒙的山峦之上，给清冷的山色增添了几分诗意。

　　望春花含苞待放时，春天其实还没真正到来。春寒料峭，人还没有脱下冬装，但望春花已悄然绽放，斜枝伸展，香满枝头。

　　望春花生长在山野，在家乡丘陵地带，实属常见。我家对面的枫屋岭，南面凤鹰山，西边的秧窝山上都有，但没人稀罕，究其原因，没有人说出个所以然。我猜想：民间喜大红大紫，如牡丹、月季之类，花好月圆，红火喜庆。我的乡亲们对普通常见的望春花带有传统偏见，也许是缺乏欣赏水平，也许是忌讳白色之花，总而言之，对洁白素雅的望春花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

　　十几年前的春三月，我去当地的一个朋友家，他在山上放羊，我顺着他妻子手指的方向去寻他。那片山林中挺立着几棵万春花，远远望去，一团雪白，粉装玉琢，在苍松翠竹衬托之下，显得十分醒目。我拿了锄去山上，想顺便挖棵望春花树苗，那苗不大好找，费了好大劲才挖到。朋友却不以为然，说栽这花没意思。问他原委，他支吾着不肯说，只是笑着说他家院里那棵野生望春花已有碗口粗，准备砍掉。后来果然砍去了。而我那天带回的那棵树苗，栽在院内，生长很快，一年窜出一大截，不几年就绿叶扶疏，再几年就树冠如伞，枝叶繁茂。万春花春有花香，夏挡骄阳，冬天落叶，我倒觉得很适合在庭院栽植。另有一棵红玉兰栽在院外门口处，那是我当时所在的工厂搞绿化植树，多余带回家的。父亲嫌在院门口碍事，一刀将苗砍掉，但此树生命力旺盛，砍了又透，透了又砍，复又出新苗，我只好在小苗四周围了竹篱以示保护，因是嫁接苗木，被父亲从根部砍掉后，这棵最终长大的“红玉兰”变成了白玉兰，但这棵不及院内当地实生品种高大粗犷，显得节短枝密，呈三干状，分布均匀，我也喜欢，只是开花略小些。

　　前些年，家乡一带的风景树，如桂花、栋青、朴树、石楠、榔榆等悉数被挖去，弄到城市安家，当地有人专事经营这种生意。好端端的一棵树，斩根锯枝，弄得缺胳膊少腿，我每次看到，心里都不是滋味。那些大树远离故土，装在车厢拉到城里公园、厂区移栽，不知成活几何？移走了那些大树，山村失了点缀，如同丢了标识，我分明听到了树们的呻吟与哭泣。受冷落的望春花或许是根系过于发达难以挖取，或许是生在山野，路途不通难以运输而得以幸存。它们依然活在山坡上树林里竹丛中，兀自开花兀自美丽，清香四溢，群山留芳。从而我家院内外的两棵也不致于太孤单，它俩与山上的同类春风传情，隔田相望。

　　望春花性本高雅，如空谷幽兰，清新脱俗，于早春开放，给人们一缕清香，一种惊喜，一份问候。望春花直立挺拔，高标出众，高达十几米二十多米，往往超出其它树种层面。开花之时，众花未开，一枝独秀，山野生景，昭示春色，填补了花期空白。更为难得的是望春花亦是木材，树杆笔直，雄奇伟岸，树质细腻，是打案桌橱几的上好木料。象这等既开花又成材既漂亮又实用的花木，真正十分难得，遍访花卉乔木，恐找不出笫二家。

　　望春花花期不长，十天半月。花先叶开放，枝条稀疏，颇有韵致，一枝一花，开在枝稍，冬结蕾，春开放。花九瓣，长圆状倒卵形，晶莹洁白，外形秀美，宛如酒杯。因株植高大，开花位置较高，花开树端，迎风摇曳，当其盛时，繁花千朵；花落时，风起处，宛如天女散花，情形纷然壮观。花落叶始出，可谓别开生面，极富个性。

　　我家院内那棵开花稍早，院外那棵吐蕊略迟。我每天从两棵树旁走过，抬头见花，低头闻香，内心充满喜悦。望春花的香气不仅醉人，且可以保持长久不散。临到夜晚，月色中的望春花宛如仙女，在晚风轻拂之下，花影婆娑，似在曼舞，又似在窃窃私语。那样时分，我站在院内，虽不大相信书上说的：月下观赏望春花会心醉神迷，人老心童。但始能感受到月明花好，岁月静好，生活美好。心里有着无言的慰藉与感动。

　　早上打开院门，稻床上及院门口台阶上铺着一层花瓣，晶莹洁白，片片如玉，让人不忍踩踏，我将其轻轻扫入畚箕倒在树下，有时捡拾一片摊在掌上，轻触之下，感到润滑柔嫩，若少女肌肤。这花悄悄地开，静静地落，不招摇，不争艳，自有一种清逸之美，若同文静清纯的女子。

　　“望春花”是安徽、江西一带的叫法，湖北唤作“迎春花”，广州叫它“玉堂春”。属木兰科，学名白玉兰。不论怎么叫，名字都好听，寓意着美丽、高洁、感恩、坚贞。实际上，望春花是优良的风景树，宜植在亭、台、楼、阁旁，已为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而我的乡亲们实在是误会它、委屈它了。难得的是无论你是仰视还是岐视，它依然活出自己的独特风采；难得的是它既能生存于荒山野岭，又能展现于街心公园，且俗且雅，亦美亦奇。(施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