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柳芽记
2019-02-22 15:18:00
柳虽孱弱,却含风骨。春天的第一抹绿意,被柳树抢到了。柳树把第一缕春意,安放在人们的舌尖上。
冀南乡村,雨水过后,柳芽萌动,星星点点若苔米。待到惊蜇,鲜嫩的柳芽蓬蓬勃勃,乡村人家的餐桌上,便多了一味柳芽菜。
遥想当年,母亲总会在第一场春雨过后,拎着一只棉质小包,拉着我的手,唤了左邻右舍的姐妹,穿过狭长的老街,到村口的小河边捋柳芽。
风儿不徐不疾地拂着,半河解冻的水静卧河床里。孩子们在河边跑着,唱着,呼喊着,像极了一只只出巢的雏燕。一株垂柳弯着腰,把母亲罩了,母亲轻抚柳枝,将那软软嫩嫩的柳枝轻移鼻孔前,微微一嗅,满面春天。捋柳芽时,母亲踮着脚尖,双手高高地抻着,慢慢地向上探,捏住柳枝尖端,轻悠悠向怀里拉,缓缓一捋,一串青青嫩嫩的柳芽便顺势滑进了棉质小包里。不多时,母亲便收获了半包柳芽。
回到村口,母亲取了竹筛,置身那口老井边,摇辘轳,打了井水,将柳芽用井水洗涤,老井内外,柳意盈盈,歌声绵绵,水声哗哗,家家户户都在洗柳芽,撒下家常一片片。那份美景,印在脑中已多年。
待到柳芽洗好,奶奶已烧了一锅开水,母亲将柳芽投入沸水中,焯透,然后用井水浸泡,去其苦涩。次日一大早,母亲将柳芽捞出,配以绿豆芽、芝麻、糖、胡椒粉等佐料,轻轻一拌,盛入瓷碗,摆在院中石桌上。那碗里,绿绿的,柔柔的,鲜鲜的,满满一碗春。
是时,朝阳刚起床,微风缓缓吹,南归的燕儿站在屋檐上歇着,瞪着小黑眼睛看着我们。我们捧着稀粥,就着柳芽菜,说着笑着。一撮柳芽入口,丝丝凉意沁入肺腑,口中微苦,喉咙处溢着微凉,腹中似有一股清气盈动,平时难以下咽的玉米面窝头也能多吃几个。一餐过后,身心处已是春意盎然了。
邻居王婶还用柳芽摊煎饼、蒸包子,秦爷用花椒油清炒柳芽,赵校长甚至做了柳芽茶……小小柳芽,可赏,可饮,可食,缤缤纷纷,各有滋味,清热透疹,利尿解毒。可在我看来,所有的食法都不及凉拌柳芽那般原汁原味,不加雕饰,滋味绵长。
柳芽润了舌尖,醉了味蕾,我和弟妹自不尽兴,多次央求母亲捋柳芽。母亲却说:“一年里,顶多捋一两回柳芽。”我们不解。母亲说:“咱把柳芽捋光了,柳树该生气了,小燕子也不高兴呢。”
当时年幼,不解母亲之语。长大之后,明了事理,方知母亲用意。柳芽是柳树孕育一冬的成果,我们从柳树上捋下春天,品尝春味,已是万般荣幸。若肆意捋取,不加节制,柳树如何贡献四季美景?若没了柳树的葳蕤,何谈春日的浪漫多情呢?
……
光阴徐徐一晃,四十年岁月偷偷溜了,母亲已年过六旬,我和弟妹已近中年。
戊戌正月,惊蛰来得早。见春雨绵绵,我给弟妹致电,邀其周末回乡,陪着母亲,捋一回柳芽。
我这个主意呀,竟和他们不谋而合,他们的话音把手机震颤了:“一直盼着呢。”
母亲得到消息后,居然失眠了,早把当年盛柳芽的棉质小包找出来搁在炕角。
浪漫早春,我们陪着母亲捋柳芽,在田野里踏青,惬意盈怀。品尝母亲做的柳芽菜,还是四十年前那个味儿。陪着父亲喝几盅,聊旧事,畅意无限,感慨无限。
尝罢柳芽菜,春天的大军便呼啦啦地赶来了。
江志强
稿件来源:
编辑: 章平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