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一片青山
2018-10-15 08:25:52
在那高高的周山南面,顺着山势分布着三条小山脊,当地人叫“三个包”,现在的“三个包”林木葱郁,茅草繁茂,融入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满目苍翠。就是这片不起眼的山场,当年却是我们生产队一百多号社员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从柴米油盐到糊口的大米,大多是这片山场砍下的茅柴换来的。这片山场见证了我们生产队全体社员的辛勤与艰苦,也留下过我少年时代的汗水和欢悦。
我的家坐落在半山半圩的江南丘陵,村前是一片的水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岱湖滩。全家五口人,父母两人在生产队累死累活,年底一算账,还要欠生产队一笔钱,这就是超支款。田里挣不到钱,家里的各种开销,唯一的指望就是那片山场,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家中往往没米下锅,也靠卖柴去换点大米糊口。
每年“双抢”过后,田里的农活渐渐松驰下来,生产队便将那片山场以抓阉的方式分给每家每户。一有空闲,大人们便去山上砍柴,砍下的茅柴挑回家堆成柴垛,等干透之后挑到邻县的黄墓镇上去卖。砍柴是辛苦的活计,往往落在父亲和母亲身上。我们小孩只是在大人砍过柴后,用竹扒把散落在地上的柴叶扒到一起,用竹夹篮挑回家当烧火柴,好省下柴垛上成捆的茅柴去卖钱。等我稍大之后,不再给生产队放牛了,便也跟着父亲去砍柴。别看砍柴是个粗活,但捆柴也很有学问,父亲捆柴时,总把整洁的茅草捆在外面,那些带刺夹藤的东西捆在里面,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这样的柴品相好,挑上街好卖。
一天晚饭之后,父亲从柴垛里抽出四捆茅柴,用钩绳扎好,准备第二天上街。我也向父亲提出挑柴去卖,父亲说我还小,没有同意。可是禁不住我再三央求,父亲最后抽出一捆茅柴,改成两小捆,让我和他一道去。第二天鸡叫两遍,父亲就叫起我,让我挑着两捆小小的茅柴,赶到漳河渡口等渡船。早晨卖柴的人特别多,好不容易在父亲的保护下登上渡船,来到河对岸的黄墓镇。这时,天还没有完全亮,我找到街边的一块空地歇下,冷风一吹,刚才走路、过渡时汗湿的衣服冰冷,冻得我浑身发抖,只能踱着脚两头跑动。
天渐渐亮了,街面上的人也陆陆续续多起来。镇上的居民也起来了,上了年纪的老人从家里拿出一把扫帚,把地上散落的柴叶扫起来,用畚箕装回去烧饭。现在想来,那些居民的生活也够艰难的。窄窄的街道两边,摆满了河对岸挑来的茅柴,卖柴的人急急地站在自己的柴担边,等待着买主到来。买柴的人并不多,似乎也不着急,他们慢慢走过街道,把两旁歇着的柴担一一看过,然后询问价格,讨价还价。我家的柴看相好,问的人也多,最后以每担一块八成交。我那两小捆柴只有三十来斤,卖了六毛多钱,第一次拿着自己劳动换来的收获,心里特别高兴,但看着街上还有那么多茅柴没卖,我很是替他们着急,可父亲说,肯定会卖掉,最后剩下卖不掉的,豆腐店的人会来捡便宜。
从那之后,我也就经常挑柴上街卖了,当然卖柴的钱都是要上交的。我家是超支户,生产队分的粮食常常要卖去还超支款,所以我家一年中有大半年是在缺粮中渡过的。每年从新粮收获开始,母亲就精打细算,一天只有一餐干饭,早晚两顿凑合着吃些山芋、胡萝卜、马铃薯、高梁之类的杂粮。山芋是杂粮中的主食,几乎天天要吃,吃不下也得吃。在我的少年时代,饥饿始终伴随着我慢慢长大。有时几天见不到米,实在捱不过,父亲上街卖柴换回一点米,维持一阵子。
好在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我们生产队也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靠着卖柴换点米糊口的日子慢慢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农村居民的生活燃料也从烧柴草到烧燃煤,再到后来的液化气、天燃气,现在就是最偏远的农村,每家每户也都用上了液化气,再也没有人上山砍柴了,圩区的居民再也不用买柴做饭了。再说,现在做房子、打家俱也不用山上的木料了,山上的各种树木、柴草自然生长,过去看也看不住的山场,现在变得人迹罕至,山中野猪、野兔出没,过去几乎看不到的野狼、山麂也渐渐多起来,有的地方甚至出现成群的山猪危害庄稼。
山,还是过去的“三个包”,那时每年都要被砍光一次,茅柴砍了,还要把落下的柴叶扒净,甚至连长在土里的树桩也要挖起来。小小的”三个包”变得光秃秃的,岩石裸露,水土流失,山上的茅柴也一年比一年稀疏、矮小。现在每次回家,总想去那片山场看看,可每次走到山脚却找不到进山的道路,茂密的林木早已把进山的路给填满了。
改革开放四十年自然生态环境发生的变化,这片青山就是一个例证。
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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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章平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