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的母亲
2017-05-08 08:33:52
给母亲梳头,惊异地发现她满头青丝,没有一根白发。
母亲七十多岁了,坐在门前樱桃树下,山茶花在她的脚边绚烂着。有点晕眩的美,过往的岁月花香四溢,里面是我一直爱美的母亲。
母亲相貌平平。她年轻的时候日子苦,儿女多,做丈夫的情感粗糙,但是母亲却把生活过出了诗意。缠绕着门前的篱笆,那是牵牛花、金银花;小院人静,啪啪落地的是成熟的杏子。绿荫里,母亲眉眼弯弯。
母亲房间的墙壁,铁钉上挂着一面圆圆的镜子,镜子质量不好,镜面斑驳,照着人也是迷离恍惚。母亲出门时,必然要对着镜子捋一捋头发。母亲有一件蓝士林的斜襟褂子,记忆中它永远是新的,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木箱里。母亲很正式地出门时,便会拿出来穿上,一面扯着衣服上清晰的折痕,一面满意地对着镜子看。对岸的婶婶走亲戚,隔壁大妈回娘家,母亲都会把这件褂子借给她们穿。
爱美似乎并不受贫穷的影响。她看见小学校的女老师穿了一件红毛衣,煞是漂亮,便搜箱刮柜,倾其所有,给我买回一斤红毛线,喜滋滋地要学着给我织一件毛衣。她的败家行为,招致了我父亲的一顿拳脚。那几天,母亲不断对着镜子看自己肿起的脸,不好意思到人群中去。
爱美有时候真的不受贫穷的影响。母亲勤劳能干,心灵手巧。窗明几净这自然不用说;不大的院落,各种花草四季绽放有序,满庭姹紫嫣红芬芳四溢。她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剪发,她给我留着李铁梅似的麻花辫;给她自己剪得是江水英似的齐耳短发,清清爽爽,露出白白的颈脖。村里的妇女,很多人请母亲给她们剪头发,不仅仅是省了剪发的钱,还因为母亲剪出的发型好看。我至今还记得她勾着腰,拿着剪刀,侧着脑袋仔细端详她“杰作”的样子。下雨天家里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妇女,都是来请母亲剪鞋样的。母亲做出的鞋子也总是比别人的好看。
和父亲永远板着的一张面孔相比,母亲永远是欢悦的。再苦的日子也不烦难,总能快乐积极地去应对。白天她忙忙碌碌,忙着出工挣工分,忙着把最普通的饭菜做出我们爱吃的花样。夜晚她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轻声地哼唱秧歌或者牛歌,小儿女们围坐一圈,仰视她星光一般的面庞,眼睛里洋溢的也是爱慕和喜悦。母亲还有看戏的喜好,一旦村里或附近村里来了戏班子,母亲是必然的粉丝,定会早早地烧好晚饭,收拾得体体面面去看戏。一边看着,一边替落难的小姐落泪,替中榜的公子欢喜……
母亲留给我的印象,是永远的亲切,永远的温暖。我一直都忽视了她的美,也忽视了她对美的需求。母亲不懂小资,却天生一种小资的情怀。爱美,成就了她一生的善良与祥和。老年的母亲,慈眉善目,别具一番优雅。
母亲老了,老成了一株开满花的杏树。给她梳好头,我随手摘了一朵茶花,别在她的发髻上,母亲呵呵直乐。房间里已经换了雪亮的穿衣镜,待会进屋时,她定会偷偷看一眼自己的。
何荣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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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章平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