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证了老家院子里，那棵梨树的一生，见证了它生命的每一个过程。

　　在那遥远的一个春日，院墙东边多了一棵梨树，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刚刚记事的我感到非常奇妙。阳光下，树上每一个叶片，亮晶晶的，如同闪烁的繁星。想到以后能吃到梨子了，幼小的心里泛起浓浓的甜蜜。

　　梨树随遇而安，抽枝发芽，默默地生长。两年后，父亲决定在院墙东边盖厨房，便将梨树移栽到院子当中。起初，梨树像一个病恹恹的人，枝叶低垂，很是沮丧。第二年春天，当饱满的花骨朵缀满枝头，仿佛明灯一样，照亮了大家的眼睛。一天早晨，当我推开屋门，满树的洁白映入眼帘，惊喜从心底漫开。大半年力量的积蓄，梨树终于焕发了生机。

　　那年秋天，我吃到了鲜嫩的梨子。那味道，甜似蜜，凉如冰，入口而化，安顿了浮躁的心，清贫的日子也明朗了。梨树成了我们家庭的一员。白天，它矗立成一道风景，引来小鸟驻足，招来蝴蝶在树叶间歇息；晚上，它像一个魁梧的哨兵，让人感到踏实。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伴我安然入睡。

　　后来，家养了一只羊。一天，家里没人，羊挣脱了缰绳，将梨树的树干啃得惨不忍赌。虽经父亲精心的护理，树干上留下了永难愈合的疤痕。那年秋天，结的果子既小又少。梨子也没了往年的甜蜜多汁，一种苦涩的余味，在嘴里回荡，目光不经意间，投到那坑坑洼洼的树干上。风在枝叶间游荡，像是梨树的低语，更像是梨树的叹息。

　　又是一个春天。那天午后，我在炕上朦胧睡去。醒来时，透过窗户，我惊奇地发现，早晨枝头还是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可现在，满树梨花。蒙蒙细雨中，那不胜娇羞的花朵，象女孩子粉嫩的脸庞，将整个院子渲染得通透明亮，呈现出一个童话般的境界。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生命深处，拔节生长的声音。我多想呐喊，为我的青春，为梨树的顽强，为梨花的芬芳。

　　深秋，累累的硕果，压弯了树枝。夜里，偶尔能听到被梨子压断的小树枝的脆响。一个梨子坠落，“噗”的一声，仿佛不是落在坚硬的水泥地面，而是落在我的心坎里。我能想象到，梨子砸在地面的那一瞬，果汁四溅，果肉开裂。即将丰收的喜悦，渗透在我一夜的酣眠里。

　　我高中毕业那年，梨树明显老了，它的树冠已不再扩张，失去了往年的生机和霸气。十几年的风霜，中途的罹难，使它饱受摧残。可它年年都会奉献出一树的果实。它索取的很少，但奉献的却多。好多梨子被储存起来。冬天，一家人围着火炉时，拿出几个享用，乏味的时光，都渗透了梨子的香甜。

　　有一年春节回老家，我不由得一惊，院子一下子空旷了许多，有些不适应。半响才反应过来：“梨树不见啦！”父亲说，院子里要晒小麦和玉米，梨树遮住了光线，就砍了。我怅然若失地站了好久。第一次发现，没了梨树的院子，失去了绿色的屏障，异常的空旷而荒凉。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梨树。

　　一棵梨树的一生，其实也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既有成长的繁华，又有忍辱负重的寂寞。历经磨难，活得坚强，然后默默地收场。

　　刘青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