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一直出差在外，刚到家，妻子就说：皖北亳州补漏的小曹来过。

　　我匆匆地赶往这些专门从事“防水堵漏”这一行当，平日里落脚兼“展销摊位”的农贸市场一旁那块空地。在一辆辆车顶上高竖着“防水堵漏”招牌的微型货车、面包车前转了一圈，却没找着小曹在电话里描述的那辆挂着“皖S***17”车牌面包车。心里犯起嘀咕：是接了一单生意干活去了？还是走了？

　　掏出手机拨打过去，耳边响起小曹手机彩铃：在路上/是我生命的远行……为不安分的心/为自尊的生存/为自我的证明/路上的辛酸已融进我的眼睛/心灵的困境已化作我的坚定……

　　我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这一回到了这里，我们叔侄俩得好好地喝上一杯，庆贺庆贺你买了一辆面包车。他说下回吧，人在路上，去了远方……

　　望着大路尽头的远方，我的心似乎也去了远方。

　　十几年前，小曹还是一个单瘦虚弱的少年，与父亲开着一辆破烂不堪的农用三轮车，加入这辗转南北犹如吉卜赛人一样四处漂泊的防水补漏大军。

　　那天，我正在同事家喝酒，楼下人找上门来，说他家卫生间又漏水了。同事一脸无奈，说是找泥瓦匠维修了好几回。我脑瓜子一转，说不妨去找专修楼房漏水的人试试。

　　我和同事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立即上街去找。

　　记得也是在这农贸市场附近的河沿一侧，整齐地停放着七八辆清一色挂着“皖S”车牌的农用三轮车，每一辆车上都竖着“防水堵漏”的牌子。

　　远远地望去，一个木讷憨厚的中年汉子，正蹲在一辆破破烂烂的农用三轮车前抽着劣质的香烟，一个矮小孱弱少年则斜靠在车头上看着书。

　　我拉着同事说，一眼瞅着，这一大一小面相就慈善实在，就叫他们试试。

　　这略显腼腆似有拘束的少年，在卫生间地面在楼下顶板，这里捣捣那儿敲敲，对中年汉子说：这得用PVC防水材料。面对同事的疑惑的眼神说：叔，我不会蒙您的，这种材料比起沥青更有弹性、不起泡，低温不容易开裂、高温不流淌，可以管用好几年。

　　少年的话没错，同事家卫生间过去了十多年，直到拆迁也没再渗漏过。

　　就是这一次，我知道他们来自安徽亳州一个荒远偏僻的地方，他们是父子，姓曹，是不是曹操的后裔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是五、六年前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妻子散步，行至农贸市场附近的河沿，路边停着一溜从事“防水堵漏”生意的车辆。在一块空地上支起一个大铁锅，锅里炖着暗红色的五花肉、翻滚着白色的豆腐、飘动着绿色的青菜，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叫不上名字菜肴烩在一块，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蹲在地上，围成一圈拿着大碗大口地喝酒吃菜，女人和孩子们端着碗则不时地从人缝里挤到锅边，或是越过男人的头顶夹着菜。酒香菜香饭香烟香混合着男人吆三喝五、女人插科打诨、孩子嬉闹哭笑缓缓飘散开来溢漫过去。

　　望着这个为了生计以车为家常年在外四处漂泊风餐露宿，犹如小型聚居点的男人女人孩子，这群城市边缘的特殊群体，我心生感慨陡然羡慕：人生是一次旅行，我们每天都行走在路上，并且不停地走下去，既然是行走在路上，就得抛弃庸俗琐事解开尘世羁绊，就不必过多地关注家安在哪里路有多远多长，自由自在行走在路上，追寻属于自己的那道亮丽的风景……

　　突然从这人群中，一个个头不高胖敦敦地脸黑黑的小伙子站起身，顺手拉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妇直奔过来，弯下腰羞涩地喊了一声：大叔好、阿姨好！我懵懂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小伙子是几年前帮同事补漏的亳州小曹，身旁是他的妻儿。

　　这几天接一笔大单子，大伙儿一块干，今天结束，就开伙加餐庆贺。小曹边说边引我走到一辆微型货车前，说是那辆农用三轮车坏了，也不安全，就买了这辆四轮汽车。

　　货车后车厢下层放着笨重的铁锅、煤气罐及各种防水补漏的油膏、聚氨酯等材料和工具，上面铺上几块木板，顶上搭个防雨布，晚上这里就是他们的睡铺。

　　小曹望着我有些担忧，笑着说：大叔，等钱筹够了，再换辆面包车，晚上后排座位放倒，再架上一块木板就能睡一家人。那晚上睡觉会更舒服更安全些。

　　第二天晚上，我与妻子送来一大包旧衣一大瓶肉酱，小曹喜形于色地将衣一件件抖开、比试，一个劲地说着“谢”字。

　　我与小曹闲聊开来，我说你该选择一个固定的职业，这样常年在外是很辛苦的。他说他就喜欢这种漂泊流浪的感觉，想趁父母身体健康儿子尚小，到处走走看看，写一本各地风土人情的游历记出一本各地山川形胜的影像集……

　　“有人跳河啦！”不知谁大喊着。

　　小曹快速起身一个箭步冲到河沿，跃上防水墙跳进河里，在众人帮助下，将投水人救上岸。我也凑过去一看，投河者是本城不久前破产的一家民企老板。

　　当投水者经小曹施救脱离危险后，他悄然离去回到自个儿汽车旁擦洗身体更换衣裤……

　　投水者家人在人们的指引下，激动万分地前来千谢万谢，小曹连连摆手，说这是应该的没什么，随手从车里拿出一张纸片递过去，让他们把这个交给投河人。

　　小曹一眼瞅着我迷惑不解呆呆地站在那里，笑眯眯地说，大叔，我这儿还有，说着又递上一张纸片。我茫然地接过来，原来是抄录韩国电视剧《天使的诱惑》主人公研才对贤斌说的一段话：你以为生就是菜单上点餐那么简单吗，既然出生了，就要一直活着到达目的地，翻过沟翻过丘陵，翻过悬崖峭壁，活着都是这样。你以为只有锦绣河山吗……那天，在回家的路上，耳边总是回荡着刘欢《在路上》那首高亢悲壮的歌：在路上/是我生命的远行……。